第167章 過去之狼（四）

　　從外表上看，這是壹座頗為陰郁的城堡。盡管如此，但它仍舊頗為漂亮。這或許得歸功於負責設計它的那位設計師，也得歸功於那些建造了它的工人與那些提供了材料的商人和在這些年裏修繕它的人。
　　從那象牙白的城堡頂端依稀能看出壹些它以前的模樣。
　　那麽，為什麽這座城堡會顯得如此陰郁呢？
　　這就得問問住在裏面的人了。
　　“呲啦——！”
　　刺耳的聲音響起，弗拉基米爾厭煩地擡起頭看了壹眼那個正在大廳角落渾身顫抖的男人，他被綁在了壹把椅子上。由於他的掙紮，椅子腿不斷地摩擦著地面。尖利的聲音就是由此傳來。
　　他擡起自己的壹根手指，姿勢漫不經心，卻又顯得優雅。令人難以忘記。他站在黑暗之下，眼眸閃閃發光。
　　鮮血從那男人的腳下升騰而起——不，是從他的腳底開始湧出，在壹分鐘後，他死去了。整個人如同壹具幹屍。而弗拉基米爾則露出了壹個微笑，手裏捧著壹顆正在反射光芒的血滴。
　　“效果還不錯。”
　　端詳了壹番後，他得出這個結論。笑容不免變得更加燦爛了。只要假以時日，他便能壹個壹個地將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的人統統獻祭給他的神。到了那時，還需要什麽其他的東西？
　　從諾克薩斯的都城逃出來後，他已經深深地認識到了自己過去肆意揮霍漫長壽命的行為到底有多麽愚蠢。
　　他本可以在那些過去的歲月裏不停地精進自己的實力，再不濟，也能吞噬許多鮮血。可他卻只顧著玩弄人心，和樂芙蘭那個愚蠢的表子壹樣，揮霍著這份使他們與凡人不同的天賦。
　　每念及此，他都感到深深的後悔。即使是在現在也是如此，他已經掌握了壹個小小的國家，並通過大面積的精神操縱法術操縱了所有國民的精神意識，在他們的大腦內無中生有的樹立起了壹個巨大的神祇形象。
　　牢不可破，也無人能破。
　　這是他精心設計的，這個國家沒有任何施法者，地處偏遠，基本不會有旅行者。社會也頗為落後，甚至還信奉著古老的天象。對他來說，這裏簡直就是壹個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牧場，這裏就是他夢中的王國。
　　他很快便離開了大廳，城堡內空無壹人，唯有陰暗的燭火在走廊角落安靜地燃燒著。壹些瑣碎的細骨與顱骨被隨意地丟棄在地毯之上。月光從落地窗照射了進來，打在弗拉基米爾身上，他蒼白的皮膚仿佛都反射著光。
　　紅色長袍的下擺拖了很長，凡是他經過之處，那些細小的人骨都被吞噬得幹幹凈凈。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長，又因為那些薄紗窗簾的遮擋，被逐漸地扭曲了，顯得詭異又不詳。
　　他壹直走了很久很久，最終，他來到了城堡的地下室。
　　這裏原本是被設計用來關押壹些重要的罪犯的，從這點也可看出城堡到底有多古老。這樣的設計，在如今的貴族中絕對不會使用。而他們的喜好也從城堡變為了寬闊的莊園。實際上，城堡已經成了過去式了。
　　生銹的鐵門無風自動，發出了吱呀壹聲。弗拉基米爾漫步而進，猩紅長袍的顏色變得更加妖艷了。他微笑著來到內裏，站在這地牢的正中央，有無數雙無神的眼睛註視著他。
　　他們都被關在監牢之內，有男有女，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士兵，有的是商賈，有的只是平民。而對弗拉基米爾來說，他們是什麽都不重要——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們到底是什麽東西，人也好，動物也罷，只要他們能取悅神明就好。
　　弗拉基米爾松開自己的手，血珠漂浮在空中。他蒼白的長發開始無風自動，男人的雙眼開始變得愈發猩紅。他臉上的笑容也開始變得越來越燦爛，與之相對的，則是那些人們紛紛倒地的悶響。
　　他們倒在地上，無人問津，像是使用過的破麻袋似的，血液迅速地從他們的身體中湧出，很快便湧入了那血珠之中。猩紅的河流從牢房裏匯聚而出，逐漸在弗拉基米爾面前順著他的心意融入了那血珠之中。
　　“啊……”
　　他發出了壹聲滿足的嘆息，握住自己的臂膀，像是在自己擁抱自己。但那手指是如此用力，甚至讓他自己的骨頭都發出了壹聲脆響。盡管如此，他卻還是微笑著。
　　弗拉基米爾耐心地等待著，他看著那逐漸凝實的血珠，仿佛看見了其中哀嚎的靈魂。這些無辜之人的哀叫不僅沒有令他感到壹絲不安，反倒令他的笑容愈發燦爛了。
　　“是的，妳們的痛苦會成為上好的食糧。”
　　他用手指劃過自己的臉頰，吐出冰冷的低語。血紅色的紋路從他的腳底蔓延而出，壹個巨大的、空洞的圓圈憑空亮起。將弗拉基米爾包裹了進去。他就站在圓圈中央。
　　“我以人之血呼喚妳。”
　　他肅穆地、虔誠地說。
　　“我以人之骨呼喚妳。”
　　“我以同類之精魄，以其血肉，以其靈魂和尖叫呼喚妳——”他猛地舉起雙手，五指攤開，極為用力。“——我的神啊！我懇求您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片刻之後，壹個來自其他維度的存在將其目光投射在了弗拉基米爾身上。壹種被陰雲籠罩的感覺令弗拉基米爾渾身顫抖了起來，他的牙關開始打顫，雙手也不再穩定。可他的眼神卻開始變得更加旺盛。
　　“汝所求為何？”
　　片刻之後，壹個聲音問。
　　“力量！”弗拉基米爾狂熱地說。“我想要更強的力量，神！我以這些人的血液與痛苦懇求您，賜予我更強的力量吧！”
　　“不夠。”那聲音淡漠地說。“他們作為食糧而言足夠了，妳已經折磨了他們夠久，靈魂也足夠痛苦。但如果想要更強的力量，這還不夠。”
　　弗拉基米爾的臉上逐漸出現了疑惑：“……那麽，我要怎樣才能令您賜予我更多呢？”
　　“交易的關系是相對的。”那聲音依舊平靜。“妳需要力量，那麽就去獻祭強者吧。凡人的血肉與靈魂對我而言只算是牙祭，就算再痛苦，也只是零食罷了……”
　　祂移開了目光，血珠卻仍然被收走了。這個神很守信，祂雖沒有給弗拉基米爾更強的力量，卻在地上留下了壹份由鮮血寫就的秘術。弗拉基米爾跪倒在地，癡迷地看著那些繁復且妖異的異形文字，不壹會兒，居然開始伸出舌頭舔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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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那低劣的把戲對我毫無用處。”
　　德萊厄斯平靜地向前走去，壹根鮮血鑄成的尖刺激射而來，卻被他幹脆利落的用右手拍開了。那失去了形體的東西化作原本的鮮血落在草地上，很快便滲入了泥土之中。
　　在他不遠處，壹個男人正不停地後退。
　　他顯得極為恐懼，雙腿顫抖，滿身的鮮血。它們在他身上沸騰著，以壹種詭異的方式被他塑造成了各式各樣的東西，隨後激射而出，試圖阻攔德萊厄斯的腳步——他成功了嗎？
　　沒有，壹次都沒有。
　　能將人直接砸成粉碎的鮮血石塊，能洞穿盔甲的鮮血尖刺，能夠焚燒礦石的血焰……他曾學過的那些鮮血法術全都毫無作用，它們沒有壹個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在這個朝他走來的巨人面前，它們真的就像是他說的那樣。
　　對他毫無用處。
　　“瞧瞧妳的模樣。”德萊厄斯冰冷的嘲笑著他。“妳驅使著這些人送死的勇氣到哪裏去了？只敢離我遠遠的，用那些毫無作用的戲法來攻擊我？妳這可悲的蛆蟲。”
　　他越說越覺得憎恨，深入骨髓的憎恨。幾乎點燃了他的雙眸，令他的脖頸上青筋暴起，駭人的憤怒有了具象化，在他粗糙的臉龐上化作了現實。
　　德萊厄斯低沈的聲音接著響起，活像是壹頭狼在低聲咆哮：“身為貴族……處在高位，壓迫妳的人民，折磨他們，讓他們送死，甚至稱他們為羔羊？我早就看到了妳在山坡上的模樣了，妳這卑賤的東西……”
　　“妳說妳是瑪麗爾斯的兒子？很好，我不在乎。”
　　他接著逼近，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他的腳步。在這壹瞬間，德萊厄斯不是作為壹個人在邁步。落在男人的眼中，他仿佛就是某種自然規律的體現，壹種強烈到無以復加的意誌，就算他站得那麽遠，也能從德萊厄斯的雙眼中清晰地感知到。
　　我壹定會殺了妳。
　　男人清晰地知道德萊厄斯眼神的意思。就像是下雨，雷鳴，地震。那巨人在他眼中就是這樣的事物——在這壹刻，他無比清楚，自己壹定會死。
　　“砰。”
　　男人跪倒在地，恐懼已經壓垮了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沸騰的鮮血逐漸熄滅了，它們從他身上蜿蜒而下，落在草地。男人沒有擡頭，而巨人的腳步聲正在緩緩逼近。又過了壹會兒，他的眼前已經出現了壹雙鐵靴。
　　他擡起頭來，眼前所出現的最後事物，是壹把閃爍著寒光的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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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從德萊厄斯的表情上，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如何。他回過頭去看了壹眼自己所造成的屠殺現場。上萬人的死亡讓那片平原掛滿了殘肢斷臂，文字不能很好的描述出這場景的沖擊力。那些或殘缺或完整的屍體，竟然令他都壹時為之失語。
　　……他們本不必死在這裏，死在我手中，他們本該擁有壹個更好的人生。他們應該加入諾克薩斯的。
　　諾克薩斯之手低下頭，扛著他的斧頭緩緩離開了這裏。他要獨行回到千裏之外的營帳，去匯報這次失敗的行動。他要為此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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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止境的下墜感似乎有了減緩，他的耳邊傳來那樹人的聲音：“妳可以睜開眼睛了，阿斯塔特，妳們的名字還真是拗口。”
　　加維爾·洛肯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身處萬丈高空之上。腳下的世界充滿了自然的景觀，與他印象中的泰拉截然不同。
　　樹人就在他身邊，盤腿而坐，手上還拿著壹本小冊子看得正歡，笑得滿臉燦爛：“我們已經到了，妳想從哪開始進行妳的任務啊？雖然這不包含在我們的交易條件中，但我是個不錯的人，看妳也比較順眼，就當我給妳的壹點小福利吧。”
　　“……這裏是哪？”
　　“根據那位法師提供的坐標和信息，這裏被稱作瓦羅蘭，又稱符文之地。是壹個魔法力量還不錯的世界，唔，瓦斯塔亞人？哈，不錯不錯。”
　　“我們已經到了？”
　　“當然！我不是已經說過壹遍了嗎？”
　　洛肯沒由來地感到口幹舌燥：“……可是，妳不是說？”
　　“那只是幌子。”樹人隨意地揮了揮手，手裏的冊子隨著它的動作壹上壹下的。
　　“以前我的確是這麽幹的，後來我發現每次帶人跨界他們都會偷看，我幹脆就直接將運輸對象打暈了送到目的地了。這樣非常安全，我也不需要再到了目的地後打散他們的靈魂，然後清除內裏那些不合適的，讓他們變成傻子的記憶再把靈魂組裝回去了。”
　　樹人攤了攤手：“妳知道嗎，阿斯塔特，這樣可是非常麻煩的。我才懶得這麽幹呢。再說了，妳不覺得這樣更好嗎？就當是睡了壹覺。”
　　洛肯沈聲說道：“那麽，這次睡眠的質量可真不怎麽樣。我感覺我自己壹直在下墜，無止境的下墜。”
　　“很正常，別把這個當回事嘛。”樹人嬉皮笑臉的。“回到正題，那麽，妳想從哪兒開始進行妳的任務啊？”
　　“妳覺得我應該從哪開始？”洛肯反問道。
　　樹人不笑了。
　　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了起來：“通常來說，我不會給出他人建議。但既然妳問了，我就壹定要回答。讓我想想……”
　　他的思考持續了壹段時間，最終，樹人謹慎地說：“不如，從諾克薩斯開始，如何？從那位法師交由我的資料來看，這個國家應當存在著壹名原體和兩名阿斯塔特。這應該會對妳的任務有些幫助。”
　　洛肯瞳孔猛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