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偵查任務（七）

　　何慎言不復之前的輕佻，平靜地註視著阿巴頓的屍體。
　　那叛徒的骨骼正在瘋狂的扭曲，醜陋的模樣令他聯想起沒能成功消掉的俄羅斯方塊，壹層壹層疊加的越來越臃腫而毫無形狀可言，充滿了混沌與無序。
　　他那本身蒼白且帶著血斑的皮膚也在四種從內裏浮現出的不同的顏色影響下變得越來越詭異，阿巴頓的屍體在地面上抽搐起來，四種光芒令他看上去好像個鐳射燈球——而且，那見了鬼的沖天辮剛好能夠作為吊頂使用。
　　何慎言知道，自己古怪的幽默感又在發揮作用了。他忍不住笑出聲，卻又很快強迫自己平靜了下來。他知道，祂們正在搶奪阿巴頓的屍體，已作他用。
　　法師知道這壹點，他還知道另外壹件事——壹旦混沌四神中有壹個勝利或是祂們想開了決定共同對這具屍體賜福，那麽，從今天往後，帝國就會多出壹個無比強大的敵人。
　　雖然如此，但何慎言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他在等。
　　在等壹個時機。
　　就像現在。
　　阿巴頓的屍體下方浮現出血紅色的烙印法陣，成千上萬只細小的手從其中升起，在阿巴頓的身上烙下永世不得消解的印記。鮮血沸騰的聲音在何慎言耳邊不停響起，與之相伴而來的是宛若驚雷壹般的笑聲。
　　屍體正在變得虛幻，壹個巨大的影子從其上升起，帶著無可比擬的狂怒。血肉從它的骨骼之上剝落，沸騰的鮮血從腳底湧起，空氣之中響起低沈的聖歌——看似神聖，但若是仔細聆聽那歌詞，便會知曉是何等的褻瀆。
　　就在鮮血即將蔓延至它頭頂，將這具屍體完全包裹之時，何慎言卻突兀地伸出了壹只手。蒼白而修長的右手五指並攏成刀狀，狠狠地插入了屍體的心臟。壹聲怒吼在何慎言耳邊炸響，幾乎要令他失聰，他的耳朵開始流出鮮血，眼睛也是。
　　與此同時，壹扇由最滾燙的鮮血所組成的猩紅之門在法師身後打開，數不清的惡魔利爪從中伸出，何慎言卻頭也不回，他冷哼了壹聲，金色烈焰自他腳底升起，讓那些利爪不得靠近他分毫。
　　他冷笑著抓住屍體的脊柱，同時緩緩回頭，挑釁似的看著那扇鮮血之門。在這壹刻，他的目光並不落於物質領域，而是落在了某個更為邪惡的存在身邊。
　　他看見了壹尊黃銅王座，與那將面容隱匿在幽影之中的高大黑影。祂的眼眶中燃燒著兩點永不熄滅的火球，鮮血是祂名字的註解，數不清的顱骨堆在祂腳下。
　　何慎言做出口型：把我的人帶回來。
　　妳可知妳在做什麽？
　　我知道。
　　直視邪神，承受壓力，抵禦祂試圖影響現實的意誌……何慎言冷笑的幅度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了無聲的狂笑。他潔白的牙齒上滿是自己的鮮血，還有更多正從喉嚨中湧出，滴落在地。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正在威脅妳。
　　把他們帶回來！
　　與此同時，他的右手稍微用了用力，那節脊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他看見，黃銅王座之上的黑影變換了壹下坐姿，不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了。
　　祂滿懷期待地看著何慎言，那目光中的欣賞幾乎都凝結成了實質：妳不應該做壹個孱弱的法師的。
　　妳有勇氣，有毅力，有決心。妳是壹個天生的戰士，而且妳不抗拒讓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鐘愛挑戰強敵——我能聞到妳身上的血腥味，妳殺了多少人？可惜啊……可惜，妳真應該將它們的顱骨奉獻於我。
　　何慎言沒有在乎祂在自己耳邊的低語，法師面無表情地壹把扯出阿巴頓的第三節脊柱，並且將其握在了手中。
　　將他們帶回來，妳就還能短暫地享有這個生物的控制權。
　　不。
　　恐虐第壹次真正用祂的嘴對何慎言說出了聲音。
　　它不重要了。
　　阿巴頓腳下的深紅烙印消失了，他原本正在變異的屍體也停止了下來，無助地倒在地上，濺起壹灘尚未消失的鮮血。
　　它比不上妳——妳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選。
　　恐虐用欣喜的語氣對他說：但妳找錯了人，真正的幕後黑手此時恐怕正用它醜陋的鳥頭開懷大笑呢。如何？妳為此感到憤怒嗎？
　　我知道是祂，但我是在威脅妳。何慎言的語氣依舊平靜，從中聽不出任何憤怒。
　　妳？威脅——我？！
　　祂的笑聲穿透了亞空間，甚至來到了物質領域。在那壹刻，所有位於復仇之魂號上的人都聽見了那聲低沈的大笑。亞空間的潮汐瘋狂湧動，其中有著深沈的惡意，仿佛壹道帷幕，此時，兩點猩紅正從帷幕之中透出。
　　頂著祂的目光，法師壹字壹句地說。
　　是的，我在威脅妳。聽好我的每壹個字。
　　何慎言右手握拳，脊柱被火焰焚燒至飛灰。金色的流體物質從五指間滴落，在他的腳下匯聚成壹灘。
　　法師面無表情地點頭、宣判，他的聲音在亞空間內形成了深沈的回音。穿透潮汐，穿透日落，穿透壹千萬個不同的世界，在其上空滾滾回蕩，有如雷鳴或是閃電。在這壹刻，宇宙之間的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聲音。
　　堅定到甚至令人覺得恐懼。
　　“把我的人帶回來，否則，從現在開始，我會追殺每壹個信仰妳的人。無論他的種族、性別、年齡、身份。只要尚有壹個妳的信徒存在於這個宇宙裏壹天，我都不會停下。”
　　恐虐發出壹聲興致滿滿的哼笑。
　　做得到的話，就盡管去做吧！我同樣為此感到滿意！
　　祂得意地狂笑起來。妳真應該做壹名戰士！法師不是妳的路，不是！
　　我選擇我自己的路，恐虐。
　　法師低語著回應。
　　……
　　復仇之魂號，王座。
　　這艘榮光女王旗艦已經不復曾經的榮光了——對於帝國方面而言，的確如此。但叛徒們顯然不會承認他們把這艘船搞得壹團糟這件事，不過，阿巴頓的審美顯然還算正常。
　　他沒有對這王座做任何改動，荷魯斯坐在上面時它是什麽模樣，它現在就是什麽模樣。
　　除了壹件事，荷魯斯之爪與壹把魔劍。它們正安靜地靠在王座旁邊。
　　壹個巨人走了進來。
　　福格瑞姆凝視著那把劍，他接受了壹件危險的任務，前來面對這把劍。
　　此劍名為德拉克尼恩。
　　在久遠的時代，有兩個男人彼此互相嚎叫著。壹個是兇手，壹個是被害者。那是壹個非常久遠的年代，久遠到甚至還未有人被其他人殺死——直到此刻。
　　那個無名無姓的兇手犯下了人類史上第壹宗謀殺。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不是第壹個仇恨自己同類的人，但他是第壹個殺死自己的同類的人——殺死的還是自己的兄弟。
　　在被害者倒在地上時，兇手發出的咆哮聲穿透了界域之間的薄紗，本就微弱的壁障阻擋不了任何事情。他的咆哮化作某種詭異的存在，開始在亞空間內進行永恒的遊蕩。
　　在這裏，它具備了瘋狂的形體、癲狂的意識。亞空間那永不停息的風暴鍛造著它的身體，最終，在殺戮持續了成千上萬年，人類用拳頭、木棍、石子互相攻擊了成千上萬年後——它誕生了。
　　誕生於人類史上第壹宗謀殺與其後的回響，壹個註定為人類帶來毀滅的名字也隨之誕生：德拉克尼恩。
　　德拉克尼恩並不屬於任何神祇，它不信仰祂們。它誕生只為了壹個目的：終結人類。
　　伴隨著這樣的目的，德拉克尼恩擁有了其他惡魔都不曾擁有的能力，它對帝皇能夠造成極其嚴重的傷害，其背後原因紛紛擾擾，但大多數人都不敢將其宣之於口，唯有何慎言在為他解釋這個任務時順便說了壹句。
　　“帝皇甘願與人類的命運綁定在壹起，對於德拉克尼恩來說，傷害到他易如反掌。他比它強大太多，但卻無法與它持續作戰……除非。”
　　福格瑞姆回想起法師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那表情尤為古怪：“除非他不再自認為人。”
　　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事。而此時此刻，自灰燼之中復生的鳳凰，福格瑞姆站在德拉克尼恩面前，對方依舊保持著壹把雙手劍的模樣靠在荷魯斯的王座邊，安靜到甚至有些詭異。
　　“妳要做的事很簡單，福格瑞姆。這把劍不能留存於世，但無論是我還是帝皇都無法靠近它——我們自認為人，秉持著這個概念，它會對我們造成極其嚴重的傷害。”
　　“可，我也是人類啊？”
　　“妳可以不是，福格瑞姆。”
　　何慎言看著他，像是在看壹個不確定的計劃：“記住、然後認清自己的本質。”
　　回想起他說的話，鳳凰苦笑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才能殺死這個帝皇都對其束手無策的惡魔，也不知道為什麽何慎言對他報以如此的信任。
　　福格瑞姆站在原地，德拉克尼恩有了動作。
　　那把魔劍開始緩慢的變形。劍格上那猙獰的惡魔顱骨在壹陣黑煙中幻化成為壹張平平無奇的臉，壹個蓄著胡須的男人。
　　他凝視著福格瑞姆，突兀地露出壹個古怪的微笑，嘶啞的聲音聽上去更像是野獸的咆哮，而並非是人類的語言：“妳不能那麽做。”
　　“做什麽？”
　　惡魔只是微笑，並不言語，他漂浮在黑煙裏，漂浮在亞空間的回音裏。緊接著，他從黑煙中走出，壹個普通的，穿著獸皮的男人站在福格瑞姆面前，對他露出惡毒的微笑。
　　他篤定地說：“妳做不到這壹點，妳是祂的兒子，祂做不到，妳也做不到。妳們都無法拋棄自己孱弱的形態來對抗我。”
　　福格瑞姆平靜地伸出右手，屬於索爾·塔維茨的動力劍於金色的烈焰之中浮現，落在他的手上，被他牢牢地握住。
　　銀色的劍身反射出他如今的面孔，右臉頰狹長的傷疤如今已不能讓他心中再起任何波瀾。
　　鳳凰緩緩說道：“或許吧，但我不是我父親。”
　　他將劍刃對準德拉克尼恩，擺出標準的雙手劍起手式：“妳今天註定死在這裏。”
　　“是嗎？妳要怎麽做呢？”
　　福格瑞姆不再言語，只是前進，然後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