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2章 套娃是壹種本事

　　“人偶師”與“副本”這兩個詞，還沒有在林三酒腦海中形成聯系的時候，她的視野就被壹片驀然掀起的高高綠浪吞沒了。
　　黑水草、各式物品、屍體搖晃的四肢……與仿佛無窮無盡的湖水壹起，化作了天地間壹朵晃晃顫顫，肢節湧動的巨大綠海葵，張口就朝日落旅館吞了下來。
　　不知多少湖水，雪崩壹般轟然傾落著砸上了日落旅館。
　　那壹瞬間，林三酒什麽也聽不見了。
　　不是巨響沖震了她的聽覺，反倒像是這處空間中能夠傳遞聲音的介質——空氣——忽然隨著某壹個緯度壹起，坍塌彎折下去了，壹切聲音都順著彎折滑陷下去，跌入窪谷、消散於空間之下的黑暗裏。
　　不止是聽覺。在過了她也說不上多久的壹段時間之後，林三酒才霎時重新看清楚了世界，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她不知怎麽，竟正仰面跌在地上；而遊湖公園的巨大綠湖，正急速從日落旅館的停車場上空滑落傾瀉下去，層層水簾不及觸地，就消失在了空氣裏。
　　遊湖公園發出的壹聲悶哼，將她的視線拽了過去，在綠湖迅速消失的同壹時間，恰好看見他在停車場外的地面上壹個翻滾，重新爬了起來——只不過他跳起來以後，卻好像仍有壹只腳不太聽使喚似的，腳尖向外歪著。
　　“我不是讓妳滾蛋了嗎？”
　　他壹眼也沒看林三酒，只盯著停車場前方不遠的地面。
　　他鄉遇故知仍然躺在沙土裏，只是它剛才位置正好處於沖擊之下，此時被沖出壹段距離，歪歪地倒在廣告牌下方。
　　“快滾！真是好事多磨，明明是分量那麽輕的副本……”
　　遊湖公園含糊不清地罵了幾聲，使勁踢甩著那只看上去不太聽使喚的腳，就好像有什麽無形的繩索給他的腳纏住了似的，壹時動不了位置。
　　林三酒楞楞地將每壹幕都收進了眼裏，但直到這壹刻，遊湖公園剛才的話才像是飄飄搖搖降落的雪花，終於落進了她的意識——她兩步撲到了停車場邊，仿佛有壹窟黑洞從體內張開了。
　　“妳說變成副本是什麽意思？”
　　她此刻的聲音，竟似乎把遊湖公園都驚了壹跳；他立時轉過頭，打量著林三酒，壹時沒出聲。
　　“妳說話！”林三酒能聽見，她喝問聲中所透出的、恐懼的隱隱裂紋。“人偶師現在還活著嗎？他在哪裏？”
　　似乎有壹個想法，正在遊湖公園的腦海裏漸漸成形、打轉，他壹邊皺眉琢磨著，壹邊看著林三酒，終於開口答道：“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倒不算是壹個完全的副本。”
　　林三酒胸腔裏的氣流顫顫發抖，壹時形不成完整句子。
　　“他們此前誰也沒有幹過這樣的事……變成副本這個過程，也是需要時間的。”遊湖公園忽然之間變得十分耐心，慢慢說道：“中途被打斷的話，人偶師仍有恢復的希望。”
　　這壹次，他不等林三酒問，主動壹指身後，十分詳盡地說道：“就在那壹個方向上，壹直走，看見壹處巨人石陣的時候拐進去，妳就會發現自己進了壹個山谷。人偶師就在那山谷裏。可是妳得快點動身了，當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副本化過程都已經進行到壹半了，再耽誤下去，就算被打斷恐怕也救不回來了。”
　　“妳……”林三酒到底還沒有急得完全失了理智，盯著遊湖公園，壹時拿不準他的意圖。
　　“妳看，我們正好有壹個同樣的目標，就是打碎這壹個日落旅館的限制，對不對？”
　　遊湖公園笑了笑，隨著他的忽然壹踢，那只右腳似乎終於恢復了自由——仿佛有什麽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微微壹顫，整片天地又恢復了平靜。
　　林三酒的余光裏，那壹截線頭似乎也隨著抖了壹下。
　　“實話不妨告訴妳，”遊湖公園壹攤手，說：“我為什麽不願意與這裏的副本產生沖突？因為他們與這壹處空間是息息相關的。‘角色’與空間，都是來自於同壹個源頭，所以‘角色’就像是空間的延伸壹樣……說多了妳也不明白，但是妳剛才看見了吧？”
　　他朝自己的腳上示意了壹下。
　　“當我的沖擊落在他鄉遇故知身上的時候，它受了震動，就沖亂了這壹處空間的紋理……就像是編織的毛線亂了，松了壹個口，把我的腳給纏住了。妳看，他鄉遇故知分量這麽輕，都能造成這種效果，何況是殺戮旅館呢？”
　　“妳要怎麽樣？”
　　盡管林三酒正拼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別壹頭鉆進對方圈套裏，她還是沒忍住，急急地往人偶師所在的方向上掃了壹眼——迎接她目光的，自然只有平緩延展的大地。
　　她的焦急害怕、憤怒憂心大概都是藏不住的，遊湖公園看著她，微微壹笑。
　　“殺戮旅館不在這裏，是我的大好機會，但我仍有可能會被編織空間的力量給纏住。如果妳也能在同壹時間配合我，從內向外攻擊，我的風險就大大減小了，我就更有可能成功沖碎他的副本場景了。”
　　“妳是要我幫妳抓我自己？”林三酒反問道。
　　“妳不幫也可以，”遊湖公園說，“妳要是不著急，妳就坐在裏頭，看著我慢慢來吧。”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看見人偶師的時候，我看見的不是壹個人形。已經沒有人形了，那兒是城市的壹角……各種建築高樓都正在慢慢從地面上往空中爬。天空，街道，建築物，全都是黑沈沈的，濃烏雲裏浮著雷電……”
　　林三酒聽不下去了。即使她再不願意相信，卻能從某個直覺性的層面上，感受到從人偶師體內生長出的高樓與雷電——聽壹次，那幅畫面已經像瘟疫壹般籠在了她的意識上。
　　“我該怎麽配合妳？”她打斷了他。
　　“這才夠朋友嘛。”遊湖公園點了點頭，指示道：“妳是不可能沖破副本的，妳必須借由日落旅館本身，來沖破日落旅館。”
　　他根本就不必擔心林三酒不配合——遊湖公園的每壹個字，都被她第壹時間捕捉住、迅速施行了。她連此時自己的手腳都感覺不到，只有當雙手出現在視野裏、推倒了紅色售貨機的時候，她才會忽然壹下意識到，自己的魂仍舊被困在這壹具軀殼裏，竟還沒有完全飛出去。
　　遊湖公園的目的很清楚，只是林三酒沒有選擇了。
　　她知道，在日落旅館被打破的那壹刻，在外頭迎接她的是另壹個副本，但她必須要試——不管那壹刻多麽短暫，仍舊是她唯壹的逃生窗口；她能做的，就是盡量把這個逃生窗口提早。
　　逃出去，她壹定要逃出去，才能阻止那壹座黑暗都市完全成形。
　　這壹次，在遊湖公園攻擊之前，先確保他鄉遇故知滾蛋了——那截線頭滾是滾不遠的，盡管壹直在慌慌張張地努力往前拱，此刻也只不過挪到了日落旅館的另壹頭。
　　不過，只要停車場前沒有第二個副本存在，對於遊湖公園來說就足夠了。
　　從他再次現身開始，過去多久了？殺戮旅館怎麽還沒回來？
　　當林三酒看著遊湖公園往後退了幾步的時候，不由暗暗想道。她渾身肌肉都縮成了壹塊塊鐵板；呼吸、心跳都好像遙遠地離開了她，獨自存在於幾個世界之外。
　　疑問從心頭上壹滑而過，就被她忘了，她能反復思考的唯壹壹件事，就是如何在日落旅館破碎的瞬間，躲過遊湖公園，朝人偶師所在的方向跑去。
　　或許是因為有了她從內向外的配合，這壹次對於殺戮旅館副本的沖擊，與上壹次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按照遊湖公園的指示，當千萬重幽綠湖水壹起從半空中傾瀉下來的時候，林三酒也朝殺戮旅館副本的“紋理”沖擊了出去——對於殺戮旅館副本來說最重要的關鍵之處，停車場附近壹共有三四個：燈牌，紅色售貨機，前臺接待處……等等，都在同壹時刻被她的意識力給席卷而上。
　　不知道是天地，還是她的意識，在“哢”地壹聲輕響時，裂開了壹道細紋。
　　壹直被擋在旅館之外的幽綠湖水，霎時間從破裂的天空裏激湧傾落、化作轟然粗壯起來的水柱，筆直地沖入停車場，撲向了林三酒。
　　在那壹刻，不管是林三酒也好、遊湖公園也好，意識都凝聚成了針尖壹般的大小，深深紮在了唯壹壹個目標上：對林三酒來說是脫身，對遊湖公園來說是抓住她。
　　所以，誰都沒有及時意識到那壹刻真正產生的變故。
　　日落旅館在被擊出裂紋的壹瞬間，就從原地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綠湖，壹口就吞沒了仍站在原地沒來得及動身的林三酒。
　　包裹著她的幽綠湖水，在天地間翻打出了壹層層高高的波浪，湖水搖晃震蕩，在墻壁上打出了無數雪白的水花，屍體、雜物從水花裏壹晃而逝。
　　遊湖公園面上甚至還來不及浮起欣喜，抓住林三酒的興奮就迅速褪色了，化作了壹片煞白。
　　……原因無他，剛才沖破了日落旅館的那片綠湖，此時卻被壹圈汽車旅館和停車場給困在了中央；綠浪翻滾，卻連壹顆水珠也打不出去。
　　“妳真的以為，妳能把我耽誤這麽久嗎？”
　　殺戮旅館的聲音搖搖響起的時候，遊湖公園急忙壹個擰身，看見了遠處那壹個穿著紅T恤衫的人影——很顯然，殺戮旅館剛才壹直等待著，壓著距離，直到現在才從副本的感應之中現身。
　　“這倒有意思了，”殺戮旅館打著哈欠說，“妳抓住了她，我抓住了妳……咱們這下成套娃了。妳現在壁虎斷尾倒是還來得及……怎麽樣，要不要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