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還舍不得走呢

　　夜幕降臨了。
　　在探照燈雪白的光芒下，與往日大相徑庭的綠洲，到處都彌漫著壹種壹觸即發的緊張氣息。除了壹些必要的工作組仍然要返回崗位之外，更多的人還是三三兩兩地共用著壹支手電，在光柱巡弋的夜晚裏，尋找著叛徒的蹤跡。
　　盡管距離發現墮落種已經過去了七個小時，可仍然沒有找到林三酒幾人。
　　食堂、大廳、水房……每壹個有喇叭的地方，都能聽見不間斷的廣播。
　　此時傳出來的，是壹個顫抖的女聲：“……我、我作為生活幹事，當時發覺不對以後，就悄悄地跟了上去……但，但是我也沒有想到，她們竟然這麽喪心病狂！竟然和墮落種聯手，把它們帶進綠洲殺害同胞……”
　　正是小雨的聲音。
　　她作為目擊證人的話結束了以後，那個威嚴而沒有感情的男聲又響了起來：“今天如果不是小雨及時報信的話，可能離開我們的還不止兩百壹十條生命。我們好心收留了她們，她們卻狠狠地反咬了我們壹口——她們必須為這種愚蠢付出代價！”
　　明明知道喇叭是聽不見自己的回應的，仍然有許許多多的手臂揚了起來，激昂地喊道：“判她們死刑！”
　　“為同胞復仇！”
　　失去了理智的憤怒浪潮，壹波接壹波地，遍布了整個綠洲。
　　壹聲同樣的高喊混在電源管理組的人群裏，迅速地融入了音浪，變成了辨別不出的壹部分。胡常在喊完了話以後，放下了手臂，有點心虛地左右看了看。
　　好在似乎沒有人註意他，他呼了口氣。
　　他的能力無法分辨廣播、電視內容的真假，不過或許是因為他欠著林三酒壹條命，所以立場偏頗——不過不管怎麽想，他也不認為林三酒真的會串通墮落種殺人。
　　當然，在憤怒的人潮面前，這話是絕對連露都不能露出半句的。
　　“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到這裏就結束吧！”電源組的小組長忽然高聲喊了壹句，壹揮手：“接下來，大家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兩個人給找出來！”
　　組員們神情亢奮地應了壹聲，震得屋頂都在抖。小組長很快搬出了壹個箱子，裏面滿滿的都是手電筒和電池——組員們依序上去領手電，但輪到胡常在的時候，小組長卻壹把將箱子蓋住了。
　　“我記得……妳跟那個纏繃帶的女人好像認識？”他斜著眼看胡常在。
　　胡常在只覺自己背後的衣服，幾乎都被投射過來的目光給刺破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是這樣的人——”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壹句謊話，臉都憋紅了：“要、要是知道的話——”
　　小組長瞅了他壹眼，大概是因為胡常在平時壹向本分，到底沒說什麽。不過他還是將箱子壹推，沖他身後瞧了壹眼——這壹眼掃過去，壹個留著中分頭的男人便立刻朝前踏了壹步：“組長，我跟他壹起去吧。”
　　正是給方丹寫卡片的那壹位追求者。
　　胡常在看了他壹眼。就算他是個老實人，他也知道唯獨自己身邊多了個人是什麽意思；他強逼自己笑了笑，看著這位昔日的同事低聲道：“好，好，壹起走。”
　　小組長二話沒說，就把手電交給了李實——也就是中分頭；胡常在像個戴罪立功的犯人似的，沈默著跟在他的身旁，走出了門。
　　在外頭走了壹會兒，除了跟他們壹樣、壹臉狂熱的搜索隊伍，兩個人連林三酒二人的影子都沒看見。
　　但綠洲的所有可能出入的地方，都被五個幹部帶著人守住了；只要有這五個幹部在，就算那幾個女人開著機甲也逃不出去——這幾乎是綠洲所有人的共識。而包括陳今風在內的幹部們，也確實擁有著無愧於這個印象的高戰力。
　　胡常在只覺壹顆心被燒著，也不搭腔與李實說話——他不相信林三酒引來了墮落種，因此不希望她被找著；但同時他又恨不得能馬上見到她，好問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壹回事。
　　二人在沈默裏走了壹會兒，沒想到李實忽然咧嘴笑了壹聲。
　　“其實不光是妳認識那兩個人，我也認識。”
　　胡常在警惕地看了他壹眼，卻摸不著他是什麽意思。
　　“難道妳不知道我和方丹的事兒嗎？”李實轉過目光，安慰他似的壹笑：“那個系繃帶的女人跟方丹是朋友，所以我也見過她壹次。”
　　胡常在盯著他看了兩眼，登時松了口氣——沒錯，對方說的都是實話。他沒想到還有人和自己的情況差不多，立刻問道：“那妳肯定也知道，小酒不能幹這樣的事。咱們現在怎麽辦？”
　　“我倒是有個主意，妳聽我說。”李實看起來不慌不忙，“方丹不是水井組的嗎？我跟妳說，妳別看現在搜索隊伍多，但恐怕沒有幾個人去過水井組的地方。”
　　胡常在壹楞，再仔細壹想，頓時有點明白了：由於綠洲每壹天的運行都離不開這些工作組，所以即使是今天，組員們仍然在工作——正如同剛才的他自己和李實。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搜索隊反而把這些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地方給忽視了。
　　剛才備用電源組工作的那幾個小時裏，根本就沒有搜索隊來打擾過。
　　而水井管理組，正好也是壹個每天都在運轉的地方……
　　提著壹顆心，胡常在既期待又害怕地跟著來到了水井組；不過出乎意料地，水井所處的院子裏壹片幽靜，竟連壹個人都沒有。
　　架在井口上方的探照燈被關掉了，又被轉過了頭，只有墻上幾只小燈泡還亮著；平時的工作用具都背擺放好了，整齊地摞在壹邊。現挖出來、模樣粗陋的水井，被重重隔熱措施包裹著，在壹片交錯的昏暗影子中沈默地立著。二人壹時間都沒說話，只舉著電筒四處看了看。
　　能藏下壹個人的地方都看了，什麽也沒有。
　　在輕輕地叫了幾聲，依舊無人應答以後，胡常在伸手摸了摸壹只桶，桶底還有最後壹丁點未幹的濕意——說明水井組今天不是沒來，而是跟他們壹樣，提早收工了。
　　看來小酒確實不在這——胡常在難以抑制自己心中的失望，在心底暗暗地嘆了口氣。
　　撲了個空，李實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瞥了胡常在壹眼，壹邊與他壹起朝外走，壹邊嘆了口氣：“妳對於她們大概的藏身處，有沒有什麽想法？咱們作為朋友，得先壹步找到她們，不能讓她們落進綠洲手裏啊。”
　　胡常在壹怔，眼鏡片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泛起了反光。他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話，忽然只聽從身後傳來“哢噠”壹聲輕響，在寂靜的空氣裏聽起來清脆極了。
　　如果不是廣播早已停了，這聲輕響是壹定不會被二人聽見的——李實唰地轉過身，手電筒的光柱投射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暗黃色的光圈在院子裏急迫地掃了幾圈——
　　水井上沈重的蓋子忽然動了壹下，被推了幾次，隨即滑落在了地上。
　　壹只慘白的手，搭在了井沿上，接著又是壹只，拖著壹個身體從井裏慢慢地爬了出來。
　　低垂的黑長發把面目遮擋得嚴嚴實實，白色的衣服被水浸濕了，在她爬行過的地方，留下了壹道水痕。
　　李實渾身壹震，在被這貞子壹樣的人給嚇得臉色壹白；只是他目光也馬上亮了起來——他猜的沒錯，人真的在這兒！然而就在他壹聲叫馬上要沖出喉嚨的時候，後腦忽然被大力砸得壹痛，頓時摔倒在了地上。
　　胡常在舉著鐵桶，呼哧呼哧地喘了幾口氣。他剛才用勁太大了，李實的腦後已經汩汩地漫出了鮮血來；他慌慌張張地用手壹摸，見鼻息還很穩定，立刻感覺身子都軟了下來。
　　面前的貞子楞了楞，壹手把頭發撩到了腦後去，露出了方丹的壹張臉：“原來妳不是壹個人？怎麽跟他跑壹起去了？”
　　胡常在看著方丹，苦笑了壹聲：“別提了，要不是這家夥剛才說了壹句能被我辨認的謊話，恐怕妳們現在早就被抓住了。對了，妳們怎麽會搞成這樣？小酒她們呢？現在全綠洲都在找妳們！”
　　“我知道，所以才躲起來——要不是剛才聽見妳叫，我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來。”方丹抹了壹把臉上的水，回頭沖井裏叫了壹聲：“上來吧！真是他。”
　　很快，井裏又爬出了兩個水淋淋的貞子，其中壹個還是紅頭發。
　　胡常在性子保守，此時恨不得把眼睛摘下來揣在褲兜裏；他低著頭不敢看人，面紅耳赤地聽方丹解釋道：“……這兩個笨蛋，以為藏在室外機上就行了。溫度那麽高，如果蹲壹天，肯定會中暑的……多虧了我，要不是我知道下面有個能藏身的地方，她們早就被找到了。”
　　另外兩個女人盯了她壹眼，瑪瑟終於沒忍住：“其實說起來，今天這事都是因為妳……”
　　方丹不為所動，表情絲毫不變。
　　林三酒有點頭疼地轉開了話頭：“廣播我們在井裏都聽見了——在底下躲著的時候，我們幾個討論過——墮落種肯定是綠洲豢養的！白天不許人出來，就是為了不讓它們被發現……現在被發現了，綠洲就打算殺我們滅口。”
　　胡常在被嚇了壹跳——他當然知道這話的真假——他驚得低聲說：“什麽？他們為什麽……這必須要公布出去啊！”
　　“怎麽公布？壹站出來，馬上就會被抓住。再說，我們不知道綠洲這麽做的原因，誰會相信我們啊。”方丹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壹塊口香糖，壹邊嚼壹邊面無表情地說道。
　　林三酒頓了頓，忽然輕聲說：“要公布，也不是不行。白教授辦公室裏不是有面對全綠洲的廣播嗎，我們借用那個就行了——而且，想知道他們為什麽豢養墮落種，還有比直接問問頭兒更好的辦法麽？”
　　大家都靜了下來。
　　“這根本是在送死啊。”過了好半晌，方丹才喃喃地說了壹句。“我們也可以就這麽壹走了之。”
　　林三酒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拳頭攥得太緊，骨節都已經發了白。
　　“老實說，我不甘心就這麽走了。”她的聲音低低地泛著涼氣，“……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養墮落種，但是肯定沒懷好意。綠洲這壹千幾百個人，都是無辜人命，同時也壹個比壹個叫人生氣；我偏偏不走，我要把真相砸在他們臉上，好好出壹口氣。”
　　幾人互相看了看，瑪瑟第壹個點頭說：“我同意。再說，我和陳今風還有私仇沒報——”
　　“我倒是無所謂，不過聽著挺好玩兒的，加我壹個。”方丹跟著說。
　　胡常在更是二話沒有，他站起身來低聲說：“那我也來幫妳們。白教授所在的那棟樓，附近有壹個幹部在。他叫海天青，妳們聽好了……”
　　幾個人都知道耽誤不得，壹邊輕聲商議著，壹邊小心地走出了水井組。
　　幾分鐘後，當他們幾個的身影消失了在黑暗裏時，忽然壹骨碌從地上爬起壹個人來。
　　想要精準地把人砸暈過去，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李實壹手捂著自己的傷口，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水井組；才壹出來，就差點跟壹個搜索隊員撞個滿懷。
　　迎著那人驚詫的目光，他嘶啞著嗓子喊：“快去通知幹部們，我找到叛徒了！他們正要去白教授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