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1章 波西米亞的大喜之日

　　“死……死了？”眼見林三酒的後背靜止了半晌，波西米亞才終於將聲音擠出了喉嚨。
　　人偶師嘆了口氣。
　　“想得倒好，”他的神色充滿遺憾，“假死罷了。”
　　假——假死！
　　波西米亞頓時松了口氣。不不，她這不是多愁善感，兩人畢竟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哪怕對方是塊鼻屎，如今也該看慣了，當然有點接受不了林三酒突然死掉。
　　“大人，為，為什麽要讓她假死？”她小心地將林三酒翻了個身，探探呼吸，條件反射地壹縮手。
　　然而她沒有得到回答。
　　“接下來原地待幾日，”人偶師說話間，他身後的壹群建築材料已經迅速搭架起來，沒過壹會兒就組好了形狀。他掃了壹眼走了大半個月依舊看不見盡頭的綿長公路，在轉身之前扔下了壹句話：“給我找清水來。”
　　公路上當然沒有水源。可是公路壹邊是荒山，壹邊是田野，搞不好還都是副本變異成的末日世界，總不能讓她進去找清水吧？雖然她的傷勢不重，現在也差不多都快好全了，不過為了點水，過壹次副本，那多麻煩啊？還是打發元向西壹個人……
　　“去不了就變成人偶再去。”
　　“走吧！”波西米亞壹拍元向西的肩頭，“快點！”
　　“她呢？”後者挨了壹巴掌也不知道疼，彎腰看林三酒的時候，長發像水壹樣滑下耳旁，晃落在空氣裏。“這麽壹直放著，會不會變成真死？”
　　等人偶師被高架子恭敬地“接”上去，又消失在了暗紅簾布的後方，波西米亞才用氣聲對他耳語道：“大人讓我們找的清水，可能就是給林三酒用的。妳想，需要兩個人帶回來的水，量多大啊，應該不止用來喝……既然他有辦法，我們就先把她放這兒吧。”
　　元向西仰起頭，眼波水亮，容色輕盈；他像是發現了壹塊好吃的小蛋糕壹樣，眼睛裏帶著點驚喜：“壹開始看不出來，不過他真是個好人。”
　　人偶師是好人，那她就是世界之母了。波西米亞壹邊咕噥著“妳罵他呢？”，壹邊來回掂量了壹下公路兩邊的地界。
　　山裏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去的，另壹側盆地裏的田野看著倒還挺安詳，也不知道那壹大片壹大片的綠油油裏都種了些什麽。要是有還沒收下來的茄子玉米，或者雞鴨什麽的……她吸了壹下嘴裏的口水，指揮元向西：“妳先進田裏瞧瞧。”
　　眼瞧著那個白色的小小人影消失在了圍欄外，波西米亞略有不安地等了好壹陣子，那小白點又遙遙地冒出來了，朝她直揮手：“壹點兒問題都沒有！”
　　“沒有人嗎？”聽著這麽大的口氣就覺得不靠譜。
　　“沒看見人，只看見了個廢棄的村莊！”
　　有村莊就證明曾經有人，曾經有人，就說不定有吃的。等波西米亞回過神的時候，她壹條腿都跨出圍欄外去了；用意識力裹住身體，她猶猶豫豫地順著盆地往下走了幾步，感覺沒什麽異樣，這才朝元向西所在之處加快了步子。
　　“妳確定什麽也沒有嗎，”她壹邊跑過叢叢野草，壹邊朝他的影子擡高聲音喊道，“妳不是活人，很多東西可能對妳沒有反應！”
　　“妳是怕我自己會忘了？”遠方的元向西叉起了腰，“隔不了幾句話就提醒我壹次幹什麽？”
　　萬壹村莊真是個副本，她就要往他身上撒鹽，把這個沒用的活鬼驅了算了。波西米亞下了決心，拉上嘴裏還在不斷向她保證自己什麽異樣也沒發現的元向西，壹路往下爬向盆地中央——在叢叢灌木終於徹底為他們讓開了路後，她不由壹喜：在和熙的陽光下，農田旁邊正閃爍著壹小片粼粼波蕩的水光。就算外面的糧食壞了、雞鴨跑了，這壹小片人工池塘裏也應該還有魚吧？
　　不像總是陰雲籠罩的公路，這塊盆地上方恰好沒有雲層遮擋；走下來的過程，就像是漸漸沈入了浸滿熱水的浴缸裏壹樣，渾身上下暖烘烘的，仿佛連頭發、皮膚也舒展松軟了，叫人只想長長地、從裏到外地吐壹口氣。
　　波西米亞深深吸了幾口充斥著土壤植物的空氣，見自己腳邊這塊地裏盡是壹排排青苗，不像是能吃的樣子，不免有點遺憾。“走，看看農舍裏有沒有桶和網子什麽的，我露壹手抓魚的功夫給妳看。”
　　“妳會抓魚？”
　　“笑話，別說壹個頭的普通魚，五個頭的變異魚我都吃了多少條了。”
　　元向西頓時把臉皺成了抹布：“五個頭？妳吃過五個頭的東西？”
　　“妳那什麽表情，我還能吃妳，妳信不信？”
　　村莊離農田還有不近的壹段距離，二人順著田野走了好壹會兒，越過壹片麥草足有半人高的地，來到了所看見的第壹幢白色小屋前。這房子建得小巧齊全，門廊上擺著壹張搖椅，二樓臥室裏掛著窗紗，屋後還有壹臺備用發電機。
　　“妳先進去看看，”波西米亞很有主人翁精神——元向西的主人翁精神——壹指屋裏，說：“反正妳也不能再死壹次了。”
　　“這是下了公路以後第二次了。”元向西比了個二，擡腳邁過臺階，就往屋裏走。
　　泡在午後的陽光裏，四周萬籟俱寂，唯有偶爾遠遠劃過的鳥鳴。波西米亞站在屋外等了壹會兒，只覺好久沒有過這樣閑適安寧、懶洋洋的時候了，要不是腹中饑火像是淬了毒，她簡直能站著睡過去。
　　“餵，裏面怎麽樣？”她朝半掩的大門裏喊了壹聲。
　　靜悄悄的，沒有人應。
　　“元向西！”
　　屋裏還是壹點兒聲息也沒有。
　　她探過頭，順著門縫往裏看，只能看見半條暗走廊；好像壹推門，就會從屋子裏迎上來壹股涼風。
　　波西米亞遲疑著拋出去壹絲意識力，用它輕輕把門推大了。在木板吱呀聲裏，門逐漸張開了，露出了裏頭的走廊、樓梯、樓梯下壹張擺著家庭照片的小圓桌……以及從天花板上，晃悠悠垂下來的兩條人腿。
　　她尖銳地倒吸了壹口涼氣，踉蹌往後退了幾步。“什麽人！”
　　與她的話壹起落入空氣裏的，還有幾點小小的銀芒；壹接觸到空氣，它們就劃出幾道交錯弧線，急速朝天花板上的人腿撲了過去。那雙人腿原本只是軟軟地晃在空氣裏，銀芒激起的破空聲壹響，它們突然活過來、壹曲膝蓋，縮進半空裏時，響起了元向西的聲音：“等等等等，是我！”
　　波西米亞回過味來，氣得臉上都發燒：“妳他媽鬧什麽！”
　　“開個玩笑嘛，我看到二樓地板裂了個洞，剛好可以鉆下去，”那雙腿在半空裏使勁蹬了幾下，木板嘰嘰吱吱地響了壹會兒：“誒？……誒？”
　　“又怎麽了！”
　　“我好像卡、卡住了。”
　　波西米亞清脆地拍了拍手掌，轉身就朝屋後走。反正雜物工具之類的，更有可能是放在屋後倉庫或者車庫裏；在她繞過門廊的時候，還能聽見元向西越來越遠的聲音：“妳幫我壹下啊，餵……這個怎麽回事，上半身拔不出來……”
　　卡到投胎吧。
　　她用意識力撬開了壹扇卷簾鐵門，果然露出了壹個鋪著水泥地的倉庫。幾臺她不認識的農耕機器，並排坐在中央；周圍是壹圈架子，擺了各種各樣的工具，拿眼壹掃，就瞧見角落裏的水桶了。
　　沒有網子壹類的嗎？波西米亞往門邊湊了幾步，打量著蒙了厚厚壹層灰的工具架。大半個倉庫都浸在陰影裏，角落中的雜物也被擋得看不清，她只能再次往回走，想把元向西叫來，讓他進去找找——走到大門口時，忽然覺得四下靜得出奇。
　　不叫了？拔出來了？
　　波西米亞壹探頭，發現天花板下空空蕩蕩，那雙腿早不見了，只留了個天花板上的裂洞。“妳如果再幹壹次蠢事，”她威脅道，“我就要把妳砌進這棟屋子的墻裏，讓妳在磚頭裏永遠做鬼。”
　　不知是哪裏的木板，慢悠悠、吱呀呀地響了壹聲。
　　“快點滾出來！”波西米亞早就沒了耐心，退了幾步，四下掃視著房子：“妳裝什麽不存在，本來就是個鬼了！”
　　“第三次了！”二樓窗戶唰地壹下被拉開了，伸出了壹張十分不服氣的臉：“我就順便看看二樓什麽樣而已，妳叫我幹嘛！”
　　“妳先下來，”波西米亞將倉庫裏的情況說了，又催了兩句，總算看見他壹拉門走了出來。“看了廚房嗎？有吃的嗎？”
　　“那取決於妳肯不肯吃綠毛黴菌了。”元向西耷拉著臉，說：“以妳目前表現出來的樣子，妳說不定真的吃過。”
　　“我還紅燒吃過妳媽。”波西米亞壹邊鬥嘴，壹邊和他壹起往屋後走；等到了倉庫門口時，二人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對視了壹眼。
　　“嗯……那個……”元向西吸了壹口氣，小聲說：“妳說，我們是不是應該……”
　　“回去看看？”波西米亞補全了他的下半句話。
　　元向西點了點頭。
　　他的臉色壹向蒼白而無活氣，現在居然還能又白了壹層；波西米亞看不見自己的臉，不過想來也是壹樣的難看。二人不鬥嘴了，緊緊挨著彼此，小步繞回了屋前。
　　在大開的門後，壹條樓梯正通往二樓。樓梯下那張小圓桌上，擺了許多裱著相框的家庭照片，最中央是壹張有點兒泛舊的結婚照。壹對年輕夫婦身著婚禮禮服，依偎在壹起，正沖鏡頭露出了笑。
　　就算二人都沒進門，離得還遠，波西米亞也認出來了。
　　照片上是她和元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