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重逢

　　房間內沒有點燈，門窗緊閉沒有任何聲響傳出，壹直等到後半夜，藏鋒才終於按捺不住主動走到院中，帝仲淡漠的望過來，想起對方的身份也只是微微壹笑，時隔數年再次見面，藏鋒每靠近他壹步就感覺自己的心跳更加劇烈，簡直比他面對西岐的機械軍隊還要緊張壹萬倍，他深呼吸強行平復著情緒，主動開口：“是您把他送到軍督府去的吧？”
　　“是我。”帝仲的目光始終盯著昏暗的房間，仿佛隔著墻壁也能看到裏面發生的壹切，淡道，“現在他的身體可以說是每況愈下，既不能做我的幫手，還非要阻攔我的計劃，所以我才把他扔給了妳，他幫過妳，上次妳就想將他攬為己用，遠征軍雖然大獲全勝，但西岐這塊硬骨頭應該不好啃，無論出於私心還是念及舊情，妳都會救他，很幸運，我確實賭對了。”
　　藏鋒半瞇著眼睛，雖是被壹語道中內心，面上還是保持不變，飛速思考著這些話潛在的深刻含義，笑著回道：“我猜就是您送來的，除了您沒人能在三千精銳兵的眼皮子底下把壹個昏迷的大活人扔到我的座位上，我確實很想招攬他，希望他成為我的左膀右臂。”
　　帝仲這才轉過頭看著這位從禦醫蛻變成軍督大帥的中年男人，輕輕勾起嘴角：“那不行，他要回家的，他經常不告而別，大家都習慣了，不過走久了沒消息，家裏人還是會擔心。”
　　“回家？”藏鋒不解，“流島距離遙遠，公子所在的飛垣還是墜天落海脫離了天空統治的孤島，既然要讓他回家，又何必大老遠送到我這裏來？”
　　“因為他有個很厲害的哥哥，我不想節外生枝。”帝仲並未隱瞞，想起蕭奕白在星垂之野的那次攔截，也是欣賞的誇贊了幾句，藏鋒略壹思忖，回憶著過去種種，試探性的接道，“公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雖然不曾詳細提起過自己的過去，但從當年他的語氣、神態來看，公子在自己的國家似乎並不開心，甚至可以說是舉步維艱，四面楚歌吧？”
　　“這倒不假。”帝仲也被他幾句話勾起了嘆息，但他只在片刻的沈默之後就更加堅定的拒絕了藏鋒的好意，藏鋒扭頭凝視著黑暗的房間，壓低語氣固執的說道，“如果是壹個眾叛親離，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被侮辱譏諷的國家，以他的能力何必忍氣吞聲？難道所謂的榮譽、夢想真的比自己的幸福更加重要嗎？只要他願意留下來，我能給他失去的壹切，能讓他和我平起平坐，無論是名聲還是地位，金錢財富甚至是……”
　　話到這裏截然而止，藏鋒下意識的將沒說出口的最後兩個字硬生生吞了回去，這才註意到壹個最為關鍵的問題，厲聲追問：“雲姑娘怎麽會和妳在壹起？”
　　“大帥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帝仲淡淡的接話，對視的瞬間，兩人之間居然有壹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皆是主動終止了剛才的問題，又道，“人的弱點分為兩種，壹種出自恐懼和不安，是力所不能及而產生的無助，另壹種則是源自復雜的感情，諸如親人、朋友和愛人，前者會讓壹個人止步不前，只能退而求其次獲取安定，後者則會讓人壹往無前，奮不顧身。”
　　藏鋒聽著這些話，心裏卻陡然有了壹種從未有過的迷惘，聽見對方的聲音竟然是空靈的在心底響起：“他確實曾經在自己的祖國舉步維艱，甚至被逼到走投無路近乎崩潰，可逼迫他的力量，恰恰源自他最在乎的壹群人，否則以他的實力早就可以遠走高飛，他可以讓那個國家永遠的消失，讓上面生活的所有人全部滅絕，可是他沒有，因為——他愛的不僅僅是那片土地，還有唯壹的兄長、並肩的戰友，以及萍水相逢，卻給過他溫暖的每壹個人。”
　　帝仲的眼裏閃過雪亮的光，那樣刻骨銘心的記憶讓他情不自禁用力緊握住古塵的刀柄，好似那也是他不顧壹切想要拯救的對象，很久，他慢慢緩緩的舒出壹口，以壹種深邃的神態長久的凝視著藏鋒：“大帥覺得東濟有值得他奮不顧身的人嗎？如果沒有……妳留壹柄沒有鞘的利刃在身邊，憑什麽保證他會對妳忠誠？憑什麽不擔心有壹天他會成為第二個軍督大帥？”
　　藏鋒下意識地縮手碰了碰腰間的軍刀，帝仲有片刻的神思遊離，喃喃自語：“他自幼錦衣玉食，受過良好的教育，物質上並不匱乏，妳說的那些名聲地位、金錢財富甚至是美色，都是他曾經擁有過卻主動放棄了的東西，如果大帥不能給他精神上的滿足，那又何必強留壹個過客呢？我特意送他過來，只是希望妳能照顧他壹年，我在他的身體裏留下了法術，壹方面限制他不能使用光化之術和禦劍術，另壹方面也是為了強迫他修生養息好好調理，妳的老本行是宮廷禦醫，妳應該能看出來他到底什麽情況吧？”
　　藏鋒終於微微地笑了起來，有壹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也在心底悄然放棄了某種堅持，好奇的問道：“為什麽是壹年？”
　　“大帥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情。”帝仲還是淡淡的回話，藏鋒挑挑眉頭，嘆了口氣調侃，“他總不能在我這白吃白喝白住，還要我專門安排人照顧吧？要不您付壹下診金、夥食和住宿錢？”
　　帝仲被他逗笑：“壹年後應該會有人幫他結了這筆賬，大帥不必擔心。”
　　藏鋒更是疑惑，帝仲的神態多有感慨：“說來也是巧了，西岐曾經有壹只山海集的巨鰲，在十幾年前因為妳發動了遠征而離開故土，那位巨鰲之主帶走了壹批手藝精湛的工匠，這些工匠為了報答老板的救命之恩，傾盡全力的為他打造了壹只巧奪天工的機械凰鳥，並且請到了聞名黑市的天工坊對其進行了武器改造，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大殺器只要壹振臂就能扶搖直上九萬裏，快如閃電，裝載著各種機關暗器，甚至還有來自上天界的神秘力量，而它唯壹的弱點是用於穩定平衡、維持飛行時間的中樞，為了彌補這個弱點，那位老板千裏迢迢的去了飛垣，因為最適合做中樞的那個東西，恰好就在他的哥哥手裏。”
　　這麽離奇的巧合頓時讓藏鋒來了興致，樂呵呵的問道：“然後呢？我記得山海集是黑市吧，這些工匠從壹個火坑跳到另壹個火坑，現在怎麽樣了？”
　　帝仲看著他回答：“他們都在飛垣，已經脫離黑市安頓下來了，機械本身是死的，使用的人不同，作用也大相徑庭。”
　　仿佛有種失望，藏鋒先是壹楞，然後才勾起壹個毫無溫度的冷笑：“公子果然是個心慈手軟之人，換成我，這種為黑市制造武器的工匠全得拖出去砍了。”
　　帝仲並不意外這個人的反應，而是繼續以淡然的口氣看似不經意的說起藏鋒眼下最為頭疼的事情：“正是因為這次巧合，我們意外得知了黑市的主導者是壹個名為‘十方會議’的組織，不僅找到了能收服巨鰲的方法，前不久也設計將其重創，讓壹大批通過黑市獲利的不法之人落網，這個黑市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牽扯到很多危險又復雜的勢力，比如軍火、毒 品和人口販賣，如果放任不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為此遭罪呢。”
　　藏鋒意味深長的托腮，當然立馬就能明白對方的潛臺詞，眉眼彎彎的走到回廊上，擺擺手笑吟吟的嘆道：“我才抓了壹群癮君子，人家說是因為貨源被人壹鍋端了，導致他們直接斷了供，這才毒癮發作難以自制發瘋壹樣的到處惹事，當時我就猜什麽人這麽大本事能把山海集壹鍋端了，原來真的是他幹的，哈哈，果然是無巧不成書，雖然這些年我們從未聯絡過，但他竟然陰差陽錯的幫了我壹個大忙啊，哎，算了算了，診金、夥食和住宿，全當是我報答他了。”
　　“多謝了。”帝仲的表情其實看不出來有什麽起伏，兩人心照不宣的沈默下去，又過了好壹會雲瀟才輕手輕腳的推門出來，她只是匆匆撇了壹眼循聲望過來的軍督大帥，什麽話也沒有再說就直接跑回了帝仲身體。
　　藏鋒猜測著兩人的關系，有些話不知該不該問出口，就在這個時候，壹束昏暗的燈籠光突兀的照進院子，沅筠其實根本沒有休息，雖然隔著墻院她壹點動靜也沒有聽到，但總有種奇怪的不安讓她再三猶豫終於鼓起勇氣走了過來，她倒抽壹口寒氣，還沒搞清楚眼前到底怎麽壹回事的時候身體已經情不自禁的小跑過來壹把按住了雲瀟的手腕：“妳來了……妳要去哪呀？公子還昏迷著呢，妳別走了。”
　　“阿姐！”藏鋒的心咯噔壹下，瞬間就感到壹陣冰冷的殺氣掠過，他警覺的望了壹眼帝仲，故作鎮定的將沅筠拉回到自己身後，緊張的咽了口沫皮笑肉不笑的打圓場，“阿姐，我壹會在跟您解釋，他們、他們還有事情要先走……”
　　沅筠的目光壹刻也沒從雲瀟身上挪開，甚至根本不去看她身邊那個微微泛著靜謐白光的高大身影，還是堅持推開藏鋒繼續抓住了她的手：“眼淚都沒擦幹，我怎麽可能讓妳跟別人走！”
　　“阿姐！”藏鋒嚇得連聲音都走了調，帝仲冷笑壹聲，抓住雲瀟的另壹只手腕，強行拉回了自己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