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重返故地

　　再從浮玉山返回論劍峰，帝仲悶悶不樂的將自己化成光球的模樣搭在他肩膀上，壹直到蕭千夜用禦劍術回到房間，他都沒有再說壹句話。
　　天色漸漸轉黑，夜晚的昆侖之巔氣溫驟然降低，蕭千夜將廣場上的棉被收回房中，想到這是雲瀟特意為自己準備的，心裏頓時暖暖的，忍不住壹個人微微笑了起來，帝仲本就心情不快，這會瞥見他臉上的幸福之色，更是煩躁郁悶，他在光球中用力咳了壹聲，氣氛頓時尷尬起來。
　　然而這壹聲莫名的咳嗽之後，帝仲就那麽壹言不發的沈默著，蕭千夜也不知該如何去和他搭話，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好壹會，蕭千夜率先將視線挪開，不想再跟他玩猜謎遊戲，他抱著棉被認真的鋪好，眼見著就準備上床睡覺去了，帝仲蹙眉，終於忍不住重新以神裂之術現身，壹把掀開被褥，低聲斥道：“妳這就準備睡了？”
　　蕭千夜只覺得這個人今天格外奇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為什麽事情發脾氣，於是又搶過被子蓋在身上，嘀咕道：“不然呢？”
　　“起來。”帝仲毫不客氣的將他拽了出來，拎著就扔出了房門，沒等蕭千夜掙脫他的手，兩人已經來到論劍峰弟子房前的廣場上，風從山中穿過，昆侖之巔的夜晚並不是壹片黑暗，點綴在天空的大星在這裏會顯得格外明亮，蕭千夜凝望著他，忽地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情，眉頭壹皺，主動問道：“妳為什麽生氣？”
　　“嗯？”帝仲默默無語，也在認真的思索著他的問題，半響之後，掩蓋不住臉上失望神色，回道：“我也教過妳上天界的心法武學，為什麽妳對我不像對掌門那般敬仰尊重？”
　　蕭千夜呆了壹瞬，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在糾結這個問題，帝仲卻突然提高了聲音，看起來是真的很不滿意他的所作所為，繼續說道：“從來只有凡人跪拜上天界，沒有上天界對凡人屈膝之事！妳既然是我的壹部分，這種事情下不為例。”
　　“我並不是妳的壹部分。”蕭千夜毫不猶豫的接話，其實剛才在浮玉山他就已經察覺到帝仲眼中的不快，但是真的從他口中親自說出還是有些超乎了預料，蕭千夜堅定的看著帝仲，臉上滿是堅毅的神色，再次認真的重復了壹遍，“我並不是妳的壹部分，我很感激妳教給我的東西，但‘師父’二字，並不是教過武學心法就能輕易承認的。”
　　帝仲輕輕皺眉，似在思索著什麽，臉上神色變化劇烈，他沒有收過徒弟，即使是那只和他並肩走過三千年的兇獸，自己也並沒有教過它壹招壹式。
　　如果，如果那時候自己能稍微教給它壹些東西，它是不是就不會因為插手自己的戰鬥而被古塵重傷？
　　許久，帝仲漸漸睜開眼睛，臉上浮現出壹絲無奈，輕輕搖頭：“蕭千夜，我沒資格做妳的師父嗎？”
　　“並不是……”蕭千夜想也不想的脫口，不知眼前人到底想說什麽，只是瞥見對方神色裏微微的失落，本能迫使他直接否認，“如果沒有妳，早在碧落海壹戰我已經死於夜王之手，如果沒有妳，帝都發生驚變之時我也不可能力挽狂瀾救下皇太子，我壹直都很感激妳，雖然……雖然我也很排斥妳。”
　　帝仲心頭為之壹震，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蕭千夜見他神色恍惚，忽然眼中光芒閃動，淡淡微笑起來繼續說道：“我也很想知道，在妳心中，我到底又是什麽樣的存在？”
　　帝仲的面色本就陰郁，聽到這句話，神情更是冷竣，壹時沈默了下來。
　　這個人對自己而言無疑是特極為特殊的存在，自己願意教給他那些東西，也並不是真心想要收個徒弟，無非只是不能讓他輕易死在上天界同修的手中，僅此而已。
　　“如果妳只是在為這個生氣的話，以後可有的氣的。”蕭千夜冷不防的打斷他的思緒，帝仲頓時回神，金銀異瞳中目光流轉，在蕭千夜身上反復打量壹番，其實他知道人這種生物有著各種復雜的情感，無論是師徒還是君臣，甚至祭祖之時，跪拜禮也只是壹種常見的禮節罷了，他完全沒必要為此事介懷。
　　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共存的時間久了，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了嗎？畢竟以他的個性，是萬萬不可能對壹個人類的老人行如此重禮。
　　帝仲甩甩頭，在壹旁眉頭緊皺，明明沒有身體也沒有靈魂，卻感覺大腦壹陣壹陣抽搐著疼起來，最終只能自嘲的笑了笑，原來他雖然反復提醒自己上天界不是真神，還是會在不經意之間把自己擺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以至於共存的蕭千夜對授業恩師行禮，都讓他心中儼然生出莫名的不滿。
　　蕭千夜嘴角動了動，不知為何也下意識的也笑了笑，兩人瞬間交換了壹下神色，終究還是將這件事不動聲色的掩了下去。
　　見他終於臉上慢慢溫和，目光也不再鋒芒刺骨，蕭千夜其實是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氣，他緊了緊自己單薄的衣服，指指房門抱怨道：“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休息了嗎？我雖然感覺不到疲憊，但身體應該是快要撐不住了。”
　　帝仲揮了揮手，讓他趕緊進去，自己反而往另外壹個方向飄去。
　　“餵，妳去哪？”蕭千夜才準備進房間，這會看見他莫名的舉動又忍不住跟了上來，帝仲神秘兮兮的沖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他腳步非常的快，不過壹會就借著月色來到壹處陡峭的懸崖旁邊，目光深遠的凝視著下方氤氳的雲海。
　　過了幾分鐘蕭千夜才緊跟著他趕到，這壹眼看的他心中咯噔壹下，這是當年他失足墜崖的地方！
　　“真高啊……”帝仲看著懸崖，不由感嘆了壹聲，他向身旁望了壹眼，果然看見蕭千夜恍若失神的站在崖邊，用力咬緊牙關雙手攥著拳，下壹刻，蕭千夜仿佛註意到了帝仲雪亮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轉眼看過來，兩人對視的壹瞬間，竟然同時產生了壹種莫名的沖動。
　　帝仲嘴角勾起危險的笑，出手的速度明顯比蕭千夜更快，壹手抓住他的衣袖，身體已經直接往前踏出壹步！
　　蕭千夜壹動不動，任憑這個人抓著自己壹腳踏空往深不見底的懸崖墜去。
　　那壹年的記憶恍恍惚惚，他只記得是在黃昏之時被昆侖雲頂的金光晃了壹下眼睛，在壹陣胸悶氣喘之後，眼前開始出現大片模糊的黑影，耳鳴也跟著越來越嚴重，他顫顫巍巍的走向那片光，好像那裏有什麽致命的吸引。
　　那個奇怪的夢，終於在這壹刻壹點點變得清晰起來，他的手變成了壹只白色利爪，長著尖銳的指甲，身體是壹只年幼的兇獸，因為天生殘疾被同伴遺棄在蕭峭島。
　　恍惚之中有壹只溫柔的手抹了抹他的頭，再擡頭，只見壹個高大的男人笑盈盈的坐在水邊，他帶著壹把黑金古刀，撩起了溪水往兇獸的臉上抹去，擡手在他腦門上彈了壹下。
　　他有壹雙金銀雙瞳的眼睛，眼下還有冰火雙重咒文，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強悍靈氣。
　　如今，夢中的那個人……真的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恍若隔世，只是這壹次沒有昆侖的棲枝鳥將他救起，雲瀟也沒有再跟著壹起跳下來，他身邊站著的，是夢裏的男人。
　　蕭千夜楞楞看著帝仲，壹時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現實，帝仲也饒有興趣地望了他壹眼，眼中掠過壹絲光亮，不經意的掃過他腰間那柄白色劍靈，臉色卻慢慢黯淡了下來。
　　明明可以借著劍靈上的分魂大法感知到壹切，但不到萬不得已，劍中的靈魂都不會輕易打擾。
　　他心中所念的女人，如今正安安靜靜的守護著另壹個人。
　　他們落在壹處陡峭的山壁上，並不是當年那個無風的山谷，舉頭是濃郁的雲海，腳下也仍是壹片漆黑，帝仲仰著頭舉起壹根手指指了指，笑道：“當年妳墜崖之時已經陷入昏迷，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也根本感覺不到害怕吧，可她是清醒的，那個年紀的女孩子，到底哪裏來的勇氣跟著妳壹起跳下來？”
　　蕭千夜心中壹陣觸動，壹種無名的愧疚油然而生，其實當年墜崖之後沒多久就從飛垣傳來了天征府的滅門案，迫使他再也無暇顧及昆侖的修行，立即返程回家，再往後這件事湮沒在記憶裏，雖然每次記起內心依然洶湧澎湃，但飛垣的處境卻並不允許他表露分毫，他也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那個跟著他壹起跳下來的女孩，也被埋在了心底最深處，無人知曉。
　　帝仲看著他臉上復雜的情緒轉變，心中卻微微有些煩悶，忽然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脖子，無聲嘆道：“妳知道嗎，差點殺了她。”
　　蕭千夜聽聞這句話，錯愕的擡起眼皮，帝仲的手指隱隱透出冰涼，讓他的脖子上感到壹絲微微刺痛，帝仲認真的看著他，壹字壹頓向他說起當年的舊事：“妳墜崖之後，第壹次顯露古代種的兇獸姿態，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妳壹口就差點咬斷她的脖子，好在她體內的火種刺激到我，讓我醒了過來。”
　　帝仲的話輕飄飄的，卻讓蕭千夜心頭如有千斤重，甚至感覺脖子上傳出劇烈的疼痛。
　　“那時候我意識初醒，根本也分不清妳是誰，她是誰，現在身處何處，又在做些什麽，只是看見身下躺著個快要死了的女人，出於本能幫她止住了傷口的血。”帝仲繼續慢慢說著話，也在壹點點回憶起當年那壹幕，忍不住臉上掛起極其溫柔的笑意，又道，“我發現她恢復的很快，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速度，然後她就醒了，醒過來的第壹件事不是關心自己脖子上的傷，而是撲到了妳身邊，先結起劍陣取暖，然後壹直在試圖喚醒妳。”
　　帝仲略壹停頓，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也倍感意外，不由微微擡高了語調：“她發現自己的血滴在妳身上，會使妳古代種的模樣恢復正常，然後她就幹了壹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用自己的劍靈在身上自殘取血，甚至為了不讓血液幹涸，變換了她最不常用的劍陣，紅蓮劍域。”
　　蕭千夜垂著頭，後來這些事他已經知道，他唯壹不知道，是自己在失控狀態下，竟然險些殺了雲瀟！
　　原來，是帝仲先救了雲瀟，雲瀟才又救了自己。
　　“哎……然後我就發現，原來我在妳的身體裏，還無法掙脫出來。”帝仲臉上不禁流露出壹絲遺憾的神色，仿佛是從內心散發出壹種無可奈何，“雖然我那時候就已經醒來，但是很多事情依然處於非常懵懂的狀態，以至於我不得不先隱藏自己的氣息不讓妳察覺，沒想到在這之後妳因變故返回了飛垣，失去火種的刺激，我的狀態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糟糕，意識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散去，好在……好在她又找回來了，她真是我命中註定的救星。”
　　蕭千夜張了張嘴，本能讓他想說些什麽反駁，但又壹個字也說不出來。
　　帝仲向後退了壹步，默然站在那裏，目光閃動，淡淡道：“我知道她現在心裏的人只有妳，但……妳不要給我任何機會，否則，我壹定會把她帶走。”
　　蕭千夜默默無言，但帝仲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又笑呵呵寵溺的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也慢慢溫柔：“好了，我送妳回去休息。”
　　“妳呢？”蕭千夜遲疑的看了他壹眼，對方已經轉身繼續望著懸崖下方，沈吟道，“我嗎？我雖然這幅模樣，好歹還是來去自如的，今天掌門提及的那個蟲印之事，我總覺得像什麽奇怪的獻祭之術，但我壹貫不太擅長這些，或許還是將此事告知好友會更好。”
　　“妳要去無言谷？”蕭千夜立馬站了起來，支支吾吾的道，“我也去。”
　　“哼，妳想去？那想想就好了，我不想帶上妳，麻煩。”帝仲壹口回絕，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微笑，自然知道他的真實目的不過是想見雲瀟，又輕聲慢語的勸道：“我不能離開妳很久，天亮之前就會回來，妳好好回去睡覺，不然身體扛不住。”
　　“我……”蕭千夜還想爭辯，帝仲壹只手搭在他肩上，光化之術竟是瞬間將他騰空帶起飛入雲端。
　　蕭千夜遠遠的看著帝仲的身影越來越小，似乎還在朝自己揮手再見，真的是又氣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