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百裏元帥

　　城裏的雨淅瀝瀝的越下越大，紫金色隊服的人晦氣的沖到屋檐下，他不耐煩的拍著身上的雨水，擡頭就看見天征鳥上蹦下來的人。
　　“呦，軍閣主好。”他冷哼了壹聲，身側的青年也連忙鞠躬行禮。
　　“高隊長提前入城為何不通報？”蕭千夜也是毫不客氣，不留壹點情面，“禁軍入城的交接時間應該在後天，到時候我自然會派人去請您，但是在此之前，高隊長還是先在周邊郡縣好好歇著吧。”
　　“我就是進來逛逛，軍閣主何必拒人千裏之外？”高敬平冷眼回敬，“還是說這壹個月毫無線索的追查另有隱情？軍閣主有所隱瞞不想我看見？”
　　“呵……那高隊長就自便吧。”蕭千夜隨口應付，本來也就不想跟對方多費口舌，見他轉身又要走，高敬平壹把拉住他，嘖嘖的道，“軍閣主為何穿著便服？這不合規矩的啊！”
　　“我穿什麽需要跟高隊長匯報嗎？”他厭惡的甩開高敬平的手，對方冷哼道，“難怪叔叔要我註意點妳的舉動，妳果然有問題……”
　　“隊長……”他身邊的青年連忙打斷，賠笑著，“軍閣主，高隊長是受海市蜃樓之邀才會提前入城的，並非有意冒犯，還請您多多見諒，現在距離黃昏還有些時候，高隊長閑的無事才會在街上隨便轉轉，若是影響到您執行任務，我們現在就離開。”
　　“慕西昭，妳對他這麽客氣幹什麽？”高敬平見他畢恭畢敬的樣子，氣不打壹處來，“誰才是妳的上司？這家夥當年拉攏太子殿下搶了妳的閣主位置，要不是叔叔看妳可憐把妳調進了禁軍，妳現在也就是他手下壹條狗！別到現在都不知道該謝誰！”
　　慕西昭眼眸壹沈，沒有反駁。
　　他是禁軍總督高成川收養的義子，為了奪取被蕭氏壹族壟斷的軍閣，苦心栽培了多年，當年天征府壹夜之間遭遇橫禍近乎滅族，剩下的長子蕭奕白又是個不務正業的人，就在總督大人以為勝券穩操的時候，次子蕭千夜從昆侖山突然返回，並且迅速得到了明溪太子的支持，將他唾手可得的軍閣主位置直接截胡！
　　他也立刻失去了總督大人的信任，並被從軍閣調回了禁軍，從此再也沒有得到過重用，自那以後，他就成了壹個名副其實的棄子，壹直被總督大人安排在他的幾個侄子中間，跑跑腿打打雜。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滿——反抗高總督，就是在送死。
　　“慕西昭，叔叔派妳來是保護我的，我看軍閣主來者不善的樣子，妳是不是該盡壹下自己的職責？”
　　“隊長……”他猶豫了壹下，沒有動手。
　　“妳是想再被扔到荒地裏去服刑？”高敬平提高了語調。
　　慕西昭的臉唰的壹變，下意識的按住了手上的長劍，咬著唇努力克制著情緒。
　　荒地……飛垣除去中央的天域皇城，還有環繞四境的羽都、東冥、伽羅和陽川四大都，除此以外的所有地區，都是荒地，他原本就是荒地上的孤兒，只會那些和野獸搏鬥的生存之計，甚至連攜帶的劍也是銹跡斑斑，是從餓死的屍體上撿來的。
　　高總督是在壹次返程的途中，在死人堆裏撿到了他，或者是被他眼裏的孤獨和謹慎吸引了興趣，那個讓人捉摸不定的老人壹時興起便將他帶了回去，收為了義子。
　　那是他第壹次有機會進入天域城，在皇宮的西方，老遠就能看到兩座巨大的高樓，那是丹真宮和祭星宮，而在東方，則是軍閣，鏡閣，墨閣三閣並列，威武嚴肅。
　　那壹瞬間，他做了壹個足以改變終身的決定——留下來，這裏才是自己想要的地方，這裏不是猖狂的盜賊可以踏入的領地，也不是猛獸可以襲擊的地方，自己要留下來，只有留下來才能改變命運！
　　可是他的命運被這個從昆侖山回來的人徹底毀了，到頭來，還是輸給了家族背景。
　　“軍閣主，得罪了。”他的目光壹點點沈澱，長劍出手的壹瞬間，只見壹道矯健的身影赫然掠入，輕輕按住了他。
　　那是壹位白發老者，身著藍白雙色的海軍隊服，背著壹個高大的劍匣，他壹手推開慕西昭，惡狠狠的瞪了壹眼呆住的高敬平，破口大罵：“進城就惹事，滾出去，不到時間別進來！”
　　“百裏元帥……”高敬平頓時沒了底氣，其實按軍級，不論是百裏風還是蕭千夜，都是和他叔叔高成川平級，只是他壹貫看不慣蕭千夜年輕，這才敢如此冒犯。
　　百裏風隨後看了壹眼蕭千夜，他的手也已經按在了劍靈上。
　　“妳也想動手？收起來！”他劈頭又是壹頓訓，“哼，到處找妳找不到，碧落海下發生那麽大的事，妳還有時間在這裏跟個侍衛動手？”
　　“義父，我並非有意……”蕭千夜識相的收回了劍靈，還沒等他話說完，百裏風敲了敲他腦門，“妳跟我過來。”
　　“元帥，那我們……”高敬平連忙跟了上去，百裏風臉色難看，沒好氣的道，“妳回去等著，沒事別在城裏亂轉。”
　　“是是是。”高敬平忍了口氣，連忙拽著慕西昭，小聲道，“楞著幹嘛！走啊！”
　　慕西昭不甘心的看著蕭千夜，他喊海軍元帥義父！他不僅僅有尊貴的血統，不僅能得到太子的青睞，甚至還喊海軍百裏風元帥為義父？
　　果然出身的差距就是無法彌補的嗎？
　　百裏風顯然並沒有註意到這個人，他壹把拎著蕭千夜就往海軍總部走去，邊走又忍不住嘆氣連連。
　　“義父，我真的是遇到了點意外，並非有意不去見您。”
　　“我知道。”百裏風壹點也不驚訝，“我回來那天就派人去找妳了，他們說妳壹大早什麽話也沒說就出去了，好不容易回來了今兒壹大早又走了，我知道妳忙也不為難妳親自來見我，但是有些事情妳得分得清輕重！”
　　“義父指的是天之涯下囚禁的海魔倉鮫？”蕭千夜連忙壓低了聲音。
　　“我下去檢查過了，鎖住海魔的鎖鏈已經快要全部斷開了，最多壹天，倉鮫必然逃脫封印！”
　　“祭星宮的支援呢？”
　　“他們能有什麽辦法？”百裏風根本不信任帝都那群腐朽的人，“山裏面百靈大會才散，馬上又是海市蜃樓了，現在光北岸城就差不多二十萬人，這要是被倉鮫跑了引起碧落海海嘯，恐怕妳我都要跟著壹起陪葬了！”
　　蕭千夜顯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在心裏估算了壹下目前駐守在城裏的青鳥軍團數量，道：“義父，我現在就讓葉卓凡帶著青鳥軍團撤離城內居民，把北岸城的人撤到周邊郡縣去！”
　　“不行，倉鮫要是跑了，整個羽都都要完蛋，撤壹個北岸城於事無補。”百裏風立馬就否定了他的話，罵道，“倉鮫的封印幾千年了好好的壹點事沒有，突然被破壞肯定有問題，也不知道祭星宮那群狗崽子又偷雞摸狗的幹了什麽見不到人的事！”
　　蕭千夜知道內情，但他沈默著沒有說穿，以義父的個性，要是讓他知道倉鮫封印是被天權帝自己解除的，恐怕立馬就要甩手不幹了吧？
　　“餵，我記得妳在那什麽昆侖山學過壹種劍術，對海魔有用嗎？”百裏風豁然頓步，直勾勾的盯著他，“叫什麽‘封十劍法’的，白教那個大司命不就被妳壹劍釘在了冰裏，到現在都沒放出來嗎？”
　　“封十劍法確實是壹種類似封印術的劍法，但是對海魔……”蕭千夜皺眉沈思，海魔身長四百米，這早就超出了封十劍法的劍氣範圍了啊，昆侖的劍陣或許可以壹試，畢竟劍陣的最初目的就是為了對付魔獸。
　　“果然也不行嗎？”百裏風甩了甩手，“畢竟是鳳姬聯合七神守壹起才勉強封印的怪物，這可怎麽辦，現在上哪去找鳳姬？”
　　“義父，我就不跟您回去了。”蕭千夜頓下腳步，取下肩頭軍閣的徽章交給他，“多謝義父剛才替我解圍，請義父先回去，這是我的令牌，請代為交給征帆讓他撤離城裏居民，海魔壹事我會想辦法。”
　　“妳能有什麽辦法？妳連遊泳都不會！”百裏風半信半疑的接過。
　　“我要去海市蜃樓裏，找到破壞封印的罪魁禍首。”
　　“嗯？”百裏風赫然擡頭，卻看見蕭千夜已經轉身走遠。
　　老人的思緒明明滅滅，仿佛從他的背影裏看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是很多年前的某壹天，海軍本部迎來了壹位稀客，帝都軍閣閣主蕭淩雲帶著次子蕭千夜來訪。
　　他毫不客氣將兒子塞給了海軍總帥百裏風：“他說我的本事不夠，不願意跟我學劍，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把他放在您這好了，您老就別客氣的收下吧。”
　　百裏風方才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壹眼被蕭淩雲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這個孩子——他看起來還很小，個子也不高，壹張稚嫩的臉卻是擺著極其嚴肅的表情。
　　最讓他想笑的事，這個孩子穿著的居然是軍閣的制服，這個年紀穿著軍裝，想必也是他那個老子想出來的餿主意吧？
　　他頓時來了興趣，捏起他的臉往上拉，逗道：“小孩子別擺這個可怕的臉，來，笑壹下！”
　　就在那壹刻，這個的孩子居然是毫不猶豫的扣住了劍柄，眼裏是壹閃而過的殺氣！
　　“咳咳……真是和妳壹模壹樣啊。”百裏風連忙尷尬的收手，“妳要是把他塞給我的話，我只會把他扔到海上去。”
　　“隨便您，要打要罵您看心情。”蕭淩雲順勢接下話，忽而語氣嚴肅，“這個小鬼是難得壹見的天才，他今年才七歲，劍術已經不在我之下了，我有些擔心……”
　　兩人的語氣不約而同的輕了下去，再度將視線轉向了這個孩子，他和蕭淩雲是生死之交，對方曾在瀕臨絕境之時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恐怖力量，甚至在那壹瞬間，他的眼睛也變成的罕見的冰藍色！
　　那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
　　想到這裏，百裏風終於是點了頭：“好吧，妳先把他放在我這裏，我把他帶到海上丟幾個月也就好了，說起來，妳那個大兒子怎麽不壹起扔過來？”
　　提及長子，蕭淩雲壹臉擔憂，“我原先的確是想把兄弟兩都塞到海軍，但是他不肯來，現在壹天到晚都見不到他人，我曾經見他在後院用術法創造出類似祭星宮花海的幻術，甚至雙手都變成了野獸的利爪，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元帥，其實我對他，遠比對這個小鬼擔心的多啊！”
　　話到這裏，蕭淩雲也是連連搖頭，不知如何是好。
　　那壹天蕭淩雲並沒有再多說什麽，他把蕭千夜硬塞給自己之後，第二天就回帝都去了，這個小孩也不哭鬧，只有在看到他劍匣中的雷帝劍是才表現出了壹個孩子該有的好奇，兩眼放光的打量了好幾遍。
　　雷帝劍是三百年前明嘉帝命當初最好的鑄劍坊打造的“四皇劍”之壹，純紫色劍身，暗紋為金光雷電，他壹雙小手停在雷帝劍上方，即使很想碰可還是禮貌的扭頭望著百裏風。
　　海軍元帥當時就笑的直不起腰，這個死小孩，明明壹副想要的不得了的樣子，還是死活不肯開口，簡直就和他老子壹模壹樣。
　　“妳、妳拿不動的。”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百裏風用力的拍了壹下他的頭，“它比妳重多了，妳長大壹點再來拿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認真的，因為那個孩子眼睛裏寫滿了對這種兵器的狂愛，在聽到他的話之後，雖然是略顯失望的收回了手，可是骨子裏卻是絲毫沒有準備真的放棄它。
　　海軍的元帥看著這個摯友硬塞到自己手上的孩子，突然萌生了壹種想法——他年歲已高，是時候培養壹個合適的接班人了。
　　那時候的他堅信，這會是壹個難得的人才，如果可以壹直留在海軍，將來壹定是足以接替元帥之位的人！
　　他雖是這麽盤算著，嘴裏卻沒有絲毫的表示，然而事情的發展遠遠的超出了預料，在壹次出海執行任務時，壹位中原的劍仙踩著劍靈從他們的船隊邊飛過，那位劍仙似乎是在追趕著什麽海中的怪物，劍靈緊貼著水面，指尖凝氣成劍快速的斬落！
　　未等他再看壹眼，那人已經消失在視野裏，就仿佛從未出現過壹般。
　　他從未想過，就是那短暫的相遇，卻徹底改變了身邊這個孩子，那壹日在甲板上，蕭千夜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劍仙消失的地方，突然開口問道：“剛才那個是什麽？”
　　“嗯？”百裏風回過神，漫不經心的道，“恐怕是中原昆侖的劍仙吧。”
　　“中原？”他壹臉迷惘，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百裏風也壹時來了興趣，“要是我們的船只渡過碧落海就會進入到中原的南海，然後壹路直上的話就可以到達中原了，至於昆侖嘛……具體在哪我也不知道呢，據說是壹座仙山，很高，壹般人到了也上不去，剛才那個是劍仙，踩著劍就可以直接飛上去呢！”
　　“飛？”
　　“我們的青鳥也可以飛，但是沒那麽快，當然也沒有人家飛的高吧，而飼養青鳥還得花費不少時間精力，劍靈的話，至少不用餵食吧？哈哈哈哈，那可是省了不少錢啊！”百裏風撫著須自言自語的思索著，卻不見他眼裏壹點壹點聚集起的明光。
　　他對著海的盡頭，咬緊了牙關，七歲的孩子，在心裏默默地規劃著自己未來。
　　壹年之後，他突然告別海軍，回家辭行，然後壹個人奔赴中原。
　　這壹去就是漫長的十年，在他離開飛垣的十年裏，這片大陸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天征府也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後來也曾過來拜訪過自己，他已經不再對自己的雷帝劍露出羨慕的目光，因為他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劍靈——瀝空。
　　身著軍裝的英俊青年也不似少年般稚嫩，但是，他的眼睛卻不似當年般清澈，那是壹種望不到底的深邃，既有著修真人的清冷淡薄，又有著帝都高官的老辣無情。
　　“哎……壹個個的……”百裏風不住嘆氣，這些人啊，壹個個的不知道在想什麽，那是讓飽經沙場的他都無法理解的壹種東西。
　　果然還是老了吧，這個飛垣真的是不適合他這樣的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