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杜夫人

　　長樂坊後院裏，坊主放下珠簾，席地而坐。
　　明明前院是個酒肉臭味熏天的賭坊，後院反而裝飾的格外風雅，坊主擺弄著茶具，招呼三人坐下，掩嘴笑道：“我就說了晏公子這回怎麽有空來長樂坊小坐了會，原來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發生了呀！”
　　她細長的眼眸有著女人般的嫵媚，但更多的是來自男人的儒雅，聽到晏公子三個字，蕭千夜便已經明白了大半。
　　“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吧，我不是妳們的敵人。”坊主嬌聲嬌氣的，把茶水遞到三人面前，蕭千夜開門見山的道，“既然晏公子已經來過來，坊主不如就將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妳想知道什麽？”她並不回答。
　　“公子問了什麽，我就想知道什麽。”他接過坊主遞過來的茶，輕輕吹了口氣，忽道，“我該如何稱呼您？夫人……還是先生？”
　　“呵。”坊主笑了起來，“那就喊我杜夫人吧，畢竟這的人都這麽喊我的。”
　　“杜？”他頓了壹下，想起了什麽，眼神壹變，“是大湮城的那個杜家嗎？”
　　“呀……大湮城早就沒有杜家了，軍閣主記錯了。”她只是很隨意的搖搖頭，仿佛那是和她毫無關系的東西。
　　“那是我多嘴了。”蕭千夜也識趣的不繼續深問，指了指不遠處的高樓，“按規定內場要子時才會開放，夫人可有辦法讓我提前進去？”
　　“沒辦法了。”她嘆了口氣，早就猜到了對方的目的，“要是換了從前我確實是可以帶妳提前進去，可現在不行了，那個新來的主人呀，我搞不定，到現在我連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
　　“那人竟然從來沒露過面？”蕭千夜詫異的看著她，杜夫人掃過那座高樓，眼裏竟是逼人的寒意，“海市蜃樓選主人可不像帝都那樣麻煩，又要看身份地位，又要看學識才幹，只要能令腳下的巨鰲聽話，誰都可以成為它的新主人，老樓主死了之後那人就來了，我也就在那時候遠遠的見過壹面，那人站在樓頂，也不知是太遠了還是故意掩去了身形，反正容貌是壹點也看不清，然後巨鰲就發出了吼聲，認了那人做了新主人。”
　　“就這樣？”顯然被這種過於隨便的接任方式驚了壹下，蕭千夜不信的追問，杜夫人冷哼壹聲，“不然還想怎麽樣？海市蜃樓可是搭在巨鰲的背上，巨鰲都同意了還能有誰反對？”
　　“再後來新樓主就再也沒從那樓裏出來過。”杜夫人喝了口茶，自己也覺得奇怪，“按照往年的慣例，想要在海市裏擺攤做生意，總得拿點好處賄賂，可新來的那人好像對錢財美色壹點興趣都沒有，送過去的東西美人都被拒之門外，還把以前服侍的丫頭夥計全趕出來了，現在那頂樓就新樓主壹人，從來沒人進去過。”
　　“對的，而且樓主從來不用吃飯，也不需要如廁，就每天在裏面不知道在幹什麽呢！”白小茶忍不住湊過去，津津有味的談起這些年自己見到的怪事，“我跟妳們說啊，海市剛剛換主人那會，有個好奇的丫頭拿了壹盤水果想偷偷進去看壹眼，結果妳猜怎麽了？”
　　“死了吧？”杜夫人倒是壹點不驚訝，白小茶趕緊點頭，“那丫頭和我還是認識的呢，後來我去看她，發現她全身上下沒壹塊完整的皮肉了，血都被放空了，從那以後就再也沒人敢接近頂樓了。”
　　“對什麽都沒興趣……那他為什麽要接任海市？”蕭千夜皺眉思考，杜夫人咯咯壹笑，“這句話我不久之前還聽晏公子說了壹次，對了，晏公子身邊帶了壹個和妳長得壹模壹樣的人，那是妳什麽人？”
　　“壹模壹樣還能是什麽人？”蕭千夜反問了壹句，杜夫人眉眼壹挑，挑逗道，“那是我少見多怪了，自我來到海市晃眼也都快四十年了，陸地上的發生了什麽事情也確實不太關心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妳們，海市的規矩和帝都可不壹樣，萬壹觸怒了樓主，巨鰲直接沈入海中，妳們可是連逃的機會都沒有……哎，罷了，看在妳們是公子同僚的份上，這東西妳們收好了，或許會有用。”
　　她從袖中拿出壹個精致的錦盒，輕輕推到蕭千夜面前。
　　“這是什麽？”白小茶好奇的打開，發現裏面放著幾顆丹藥。
　　“是避水丸，妳們要是不小心掉到海裏去，妳們把它含在口中，就可以暫時保持呼吸，不至於被淹死。”
　　“這麽神奇的東西？”白小茶瞪直了眼睛，小心的看了眼蕭千夜，有些沒底氣的問道，“可以給我也留壹顆嗎？”
　　“這東西在岸上能賣到壹千兩銀子壹顆，倒是讓夫人破費了。”蕭千夜沒理她，只是拿了壹顆遞給了雲瀟。
　　自從沿海的貿易開始受到嚴格限制以來，這種走私客、偷渡客愛用的東西就在飛垣裏流行了起來，畢竟碧落海上危機四伏，多壹手準備就多壹份生機。
　　其實這種壹看就是為走私而存在的藥品之所以可以在飛垣肆無忌憚的流通，也是因為晏公子的鏡閣掌握著全飛垣的貿易，官商勾結這種事，晏公子其實壹點也不在乎。
　　“公孫家對我有恩，這些年能安心的開個賭坊賺點銀子，也靠晏公子多方打點，這點破費算不了什麽。”她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是黯然嘆了口氣——這長樂坊看來是開不下去了，今年的海市蜃樓能同時驚動鏡閣、軍閣，只怕這背後還有更大的危機！
　　“既然夫人也沒辦法，那我們就不多打擾了。”蕭千夜收起那個錦盒，雖然很嫌棄，可還是從裏面扔了壹顆給白小茶。
　　“餵，那個連金泥妳們不要了？”白小茶寶貝的收起避水丹，問了壹句。
　　“妳們要連金泥？”杜夫人接道，“我好多年沒回去過陽川了，怕是幫不了妳們了。”
　　“沒有就算了，下次我路過的時候帶點就好，不勞煩夫人了。”蕭千夜禮貌的拱手。
　　“那就不送了。”杜夫人眼都沒擡，過了壹會，在確認三人已經全部離開之後，她豁然跳起來，壹把扯掉自己繁雜的外衣，沖進了房間開始整理行李！
　　反正那個新來的樓主也是軟硬不吃的主，她繼續在這海市蜃樓呆著也撈不到更多的好處了，倒不如趁著還沒出啥大事趕緊走！留著命總還能賺到更多的錢！
　　“坊主、坊主，您幹嘛呢？”看她急急忙忙的樣子，壹旁的貼身丫鬟也慌了神，杜夫人用力打了她壹下，氣急敗壞的道，“眼瞎嗎？還不快過來幫忙收拾！多帶著金銀珠寶首飾的，太重的就不要了，趁著巨鰲還沒走太遠，嗑個避水丸趕緊跟我走！”
　　“走哪裏去啊？您、妳不要在海市呆著了嗎？”小丫鬟壹邊幫著整理，壹邊急急忙忙的問著。
　　杜夫人埋頭理著東西，臉色煞白。
　　公孫晏過來找她詢問新樓主的情況的時候她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想不到沒壹會軍閣閣主蕭千夜都來了！
　　原本老樓主就死的蹊蹺，這新來的壹定不是什麽善主！
　　“坊主……”
　　“死丫頭哪來那麽多廢話！”她被丫鬟喋喋不休的詢問問的心煩，轉頭就是壹巴掌打了過去，“我這是在救妳的命！妳要不想死就趕緊手腳麻利點，再去把倉庫裏的水船取出來看看水膜壞了沒，沒壞的話就弄到鰲尾港頭那裏準備著，我壹刻也不能等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小丫頭被她壹巴掌打的眼冒金花，再也不敢多嘴。
　　出了長樂坊，蕭千夜卻停下了腳步，莫名回頭看了壹眼。
　　大湮城的杜家原本就是做賭坊生意起家的，曾靠著壹家之力，硬生生把古都大湮城變成了壹個賭城，而杜家背後最大的靠山，就是當年的飛垣首富公孫世家。
　　天權帝繼位之後，下令周邊四大都三大城的名門權貴們移居天域城，並在皇城外圍專門修建了許多府邸供他們居住，可這膽大包天的杜家舍不得那幾百家賭坊，那畢竟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他們以思念故裏為借口，拒絕了天權帝的邀請，然而誰都沒有想到，他們等來的不是天權帝的特赦，而是壹紙誅殺令，滿門抄斬以儆效尤！
　　也正是因為這種殺雞儆猴的行為，讓其他權貴們徹底斷了留在故裏的心，全部老老實實的搬進了帝都城。
　　公孫家族也是在那個時候才從東冥遷居過去，三十六年過去了，當年的飛垣首富已經成為了三權貴之首，公孫老爺是手握重權的左大臣，公孫晏甚至當上了鏡閣的閣主，而杜家卻早已經落敗，只能在海市蜃樓這種三不管的灰色地帶，以壹個不男不女的身份繼續生活。
　　“哎……”他唏噓的嘆了口氣，目光恍惚不定——這就是違抗天權帝的後果，如果他真的答應了太子殿下成了風魔的壹員，會不會有壹天天征府也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按了按腦袋，又是壹陣熟悉的頭疼。
　　“餵餵餵！妳們快看那裏……”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白小茶尖銳的聲音再度響起，“花魁遊街開始了！”
　　“妳回來！”見她興奮的就要撲上去，蕭千夜壹把把她拉回來，厭煩的道，“我不是來玩的，妳不要給我惹麻煩了！”
　　“可那都是最最最珍貴的異族遊街啊！好多好多罕見的種族呢！”白小茶毫不死心，努力掰開他的手，壹個箭步就沖到了最前面，墊著腳往裏面湊。
　　只見不遠方的花街上齊齊走來壹排人，她們雖然長相各異，但皆是身著華麗，婀娜多姿，引得圍觀人群不停的發出高喊聲。
　　“阿瀟，妳離遠壹點……阿瀟？”蕭千夜眼眸壹沈，只見雲瀟捂著胸口，仿佛呼吸困難。
　　“妳怎麽了？”他緊張的扶住雲瀟往人群後面躲過去，發覺她手心滾燙，皮膚燒的通紅！
　　“那些人……我、我……”她勉強伸出壹只手指指向遊街的花魁們，瞳孔已經開始渙散，“我記得這種的氣息……他們都死了，自殺了，幾十萬人……全死了……”
　　“什麽全死了？”蕭千夜聽得壹頭霧水，就在此時，身邊赫然出現雪色白衣，蕭奕白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壹把抓住蕭千夜，低低的道，“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