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飛鳶

　　破舊的房屋經不起這般折騰，整個屋頂都已經向下塌陷，南靖壹只手護著雲瀟，肩背因躲閃不及被重重砸傷，羅剎鬼在地面哀嚎著掙紮，又被壹刀砍斷身體，才慢慢消停下去，失去氣息。
　　“阿瀟，南靖……”蕭千夜奮力將雪羅剎挑開，南靖眉頭緊蹙，壹只手被砸傷無法動彈，雙臂被震得脫了臼，面色在雪夜中更顯青紫，蕭千夜連忙攙扶著他坐到旁邊，低道，“妳受傷了，可有帶隨身的藥物？”
　　南靖忍著疼搖搖頭，指了指雲瀟，因為他的保護，破碎的瓦礫磚石其實並沒傷到沈睡中的女子，只是在羅剎鬼被擊殺的壹瞬間橫飛的血漬濺到了如冰的臉上，蕭千夜的眼眸被這壹抹淡淡的血色刺激，幾乎是顫抖的撲過去，極為小心輕緩的擡手為她擦去臉上的血。
　　皮膚上的血很容易就能被拭去，但他心頭那壹抹血卻越演越烈，自己好不容易才把阿瀟從暗無天日的荒漠中找回來，好不容易才為她洗去滿身的血汙，如今這群畜生，這群該死的畜生竟然又讓她沾染上這種惡心的血汙！
　　黑棺，大漠，血壹樣的勾月，蒼白，死寂，宛如睡去的女子。
　　那壹夜的慘烈在眼前反復重演，像壹只無形的手掐著脖子，在不停嘲諷他的無能。
　　“少閣主？”南靖發現眼前人的面色是在壹剎那變得宛如惡魔，那樣的怒火讓他面目猙獰，整個手背青筋暴起，他看似冷定的沈默著，實際手臂已經不受控制的將古塵再度揮起，那道耀眼的金光將漆黑的血液照的如同白晝，二十米高的雪羅剎被刀風卷起重重的砸進村中，又被無數道肉眼無法看清的刀刃直接撕扯成碎片，南靖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壹幕，少閣主誅魔不是第壹次，但將魔物如此碎屍萬段也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他是在無意識的做完手裏的動作之後，近乎崩潰的捂住嘴，胸腔湧出壹股劇烈的幹嘔，迫使他搖搖晃晃的往後退了兩步，又逼著自己挺直後背，默默俯身將廢墟裏的雲瀟抱起走到壹旁。
　　“少閣主……”南靖繼續喊了他壹聲，但他好像完全就聽不進去，眼神中既有無助和茫然，又始終凝聚著壹抹散不去的堅定，巨大的響動也驚動了外圍駐營的戰士，南靖連忙站起來往外走去，就在他離開破舊房屋的壹剎那，只見蕭千夜帶著雲瀟宛如壹粒雪色流星，瞬間就在他眼前光化消失。
　　“南副將！”隊員匆忙趕到，手裏的晶石燈將整個廢棄的村落照的宛如白晝，南靖深吸壹口氣，這個平靜的小村落眼下壹片血跡斑駁，雪羅剎的碎片雜亂的撒在地上，腥臭味被冷風壹吹撲鼻而來，而零零散散的泛著熒光的藍色血跡此刻也呈現出詭異的恐怖，南靖輕輕捏了捏破碎的肩胛骨，最終也只是慢慢囑咐道：“三只魔物都已經解決了，等天亮之後再帶隊仔細檢查吧。”
　　“三只？”隊員驚訝的合不攏嘴，南靖也不想多做解釋，他仰起頭默默看了壹眼兩人消失的地方，總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泛起無名的哀傷。
　　那個姑娘身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少閣主看她的眼神那般淒涼，好像連靈魂都跟著那具蒼白如冰的身體壹起，被冰封在了再也無法解凍的深淵中。
　　壹路往冰河之源繼續前行，暴風雪越下越大，也讓身體和精神雙重瀕臨崩潰的旅人更加舉步維艱，恍惚中似乎有壹絲極其微弱的紅光，像壹根細細的線鉆入他的胸膛，瞬間就在冰天雪地裏感覺到了熟悉的溫暖，蕭千夜驟然頓步，不可置信的看著懷中的雲瀟，她還是靜靜閉著眼，頭輕輕依靠著他，也讓他痛苦悔恨的心，壹點點恢復平靜。
　　雪已經是像冰雹壹樣砸落在高原上，越接近冰河之源，周圍越出現巨大的冰川，他在冰川中的雪洞裏停下腳步，抖了抖滿身的雪珠，靠著冰層緩了口氣，已經不能再繼續趕路了，雪原的夜風不僅讓他舉步維艱，也讓懷中女子的臉龐上壹度附上冰霜，他讓雲瀟枕在自己膝上，看著外面肆虐的暴風雪，忽然自言自語的說道：“阿瀟，妳冷不冷？昆侖有時候也會下這麽大的雪，我壹直術法就學得不好，禦寒的心法也總是不管用，可妳還總是喜歡纏著我去玩雪。”
　　雪洞裏安安靜靜，只要他不說話，立即壹片死寂，蕭千夜也只是輕拍著她的後背，好像在哄壹個熟睡的孩子，繼續說道：“我的劍靈已經出過鞘了，我答應了師父出劍就會回去向他老人家認錯，等妳醒了，妳陪我壹起好不好？要不然我惹他生氣，又要挨罵。”
　　他壹邊呢喃，壹邊臉色浮現出久違的笑容，淡淡的說道：“妳知不知道因為妳總是不好好練劍，我挨過很多訓斥，妳要是真的那麽不喜歡練劍，以後就別練算了。”
　　話到這裏，他忽然低頭認真的看著雲瀟，抿了抿嘴，許久才露出壹抹苦笑，輕輕捏著她鼻尖自嘲道：“妳到底喜歡做什麽事情呢？原來這麽久以來，我從來都不知道妳喜歡做什麽，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樣的東西，阿瀟，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了解妳？等妳醒了，能不能告訴我這些……”
　　沒人能回應他的疑問，就連他自己，也終於長久的沈默下去。
　　風雪中似乎傳來壹聲淡淡的輕笑，蕭千夜凝視著洞口，沈思許久終於擡高語氣，問道：“閣下跟了我壹路，外面那麽大的風雪，真的不進來避壹避嗎？”
　　外頭的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招呼驚了壹下，風雪中蕩起壹抹艷麗的火光，在他踏入雪洞的壹瞬間也讓周圍的溫度驟然變得溫暖，蕭千夜只是平靜的看著這個素未謀面的不速之客，他看著很年輕，穿著壹襲和氣質截然相反的紅衣，但那雙含著火焰的雙瞳無疑也在說明著他與眾不同的身份，他咧嘴笑了笑，卻在靠近兩人五步開外的距離單膝跪地，行了壹個恭敬的禮。
　　蕭千夜輕撫著雲瀟，知道這個禮的對象，不是自己。
　　“在下飛鳶，原是奉命而來，接小殿下回浮世嶼。”他開口的語調也只是波瀾不驚的，和上次的飛渡不同，這個人顯然是溫潤如玉的，舉止之間竟是淡泊寧靜，蕭千夜眉峰壹緊，連帶著手也無意識的用力護住懷中的人，飛鳶見他瞬間緊張的模樣，輕呵笑道，“蕭閣主不必擔心，我要想帶小殿下走，壹早就該下手了，想必我真心要搶，您也攔不住。”
　　“可妳沒有惡意，否則我也不會放任妳壹直跟著。”蕭千夜在說話的瞬間身子也是微微壹震，似是承受了相當的壓力，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剛才在那個村子裏，要不是妳出手攔了壹下砸落的屋頂，南靖那只手就保不住了，阿瀟也會受傷，妳從大漠就跟著我，能跟上光化之術的速度，也只可能是浮世嶼來的神鳥壹族了。”
　　“我本是奉命而來，接小殿下回浮世嶼。”飛鳶機械的重復了壹遍剛才的話，忽然自己也搖搖頭笑起來，在他身邊坐下，手心拖著壹團火焰取暖，又道，“澈皇感應到火種熄滅，沈思許久，終是命我過來接她回去，自我族誕生以來，她是第二位逝去的皇鳥，澈皇說了，將雙子遺留在外是壹時任性，但無論如何，也該讓迷失在外面的孩子長眠故土，所以……我來了。”
　　他感慨著嘆了口氣，回憶著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又輕輕閉眼：“我其實幾個月前就已經到飛垣了，但是火種熄滅之後我也無法找到小殿下的蹤跡，只是看妳們壹群人在大漠上漫無目的的挖掘，於是便在旁邊等著，其實我也幫著找了很久，可惜那東西不是火焰能焚毀的，我也只能費時費力的想辦法提示附近的軍隊，直到那壹天，看見妳抱著小殿下走出來。”
　　提到那壹天，飛鳶的臉色也是豁然蒼白，半晌才吐出壹口氣來：“那時候我本想出手將她帶走，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猶豫了。”
　　蕭千夜壹直靜靜聽著，只覺全身發冷，連神鳥的火焰也無法溫暖分毫，飛鳶頓了頓，看著他認真的說道：“我壹貫不喜歡人類，也根本不信任人類，可那時候看見妳的樣子，我卻猶豫了，我若將小殿下帶回去，她或許是可以長眠在故土不再受到任何傷害，但我始終覺得不能這麽做，好像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阻止我，我是奉命來的，可我違背了澈皇的命令，只是壹路跟著妳，想看看妳到底要求做什麽事情。”
　　“她會醒來的。”蕭千夜卻沒有多做任何解釋，只是出乎意料的用哀求的語氣說道，“妳別帶走她。”
　　飛鳶抿了抿嘴，這樣的說辭顯然沒有任何說服力，卻真的讓他心中動容，凝視著雲瀟蒼白的臉，默默說道：“我不會帶走她的，哪怕是澈皇怪罪下來，我也不會帶走她的，但這不是為了妳……蕭閣主，我希望妳明白壹件事情，是冥冥之中有壹股力量在阻止我，而這股力量的來源，正是出自妳懷中的小殿下。”
　　蕭千夜呆了壹瞬，用力咬住嘴唇，這猝及不妨的溫柔像壹座高山壓頂而來，將他的心沖擊得粉碎。
　　飛鳶的眼神是神鳥族壹貫的純澈，低聲囑咐道：“所以也請您照顧好小殿下，否則，我也會不惜壹切代價將她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