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九章:箭弩拔張
夜燼天下 by 榭依
2023-6-3 22:58
風四娘壹動不動盯著眼前自己的外甥,那張臉明明怒不可竭,氣的額頭青筋暴起,卻又和那個溫柔的小妹有幾分奇怪的神似。
他的眼睛已經不是幼年時期正常的青碧色,而是變成了壹種讓人心驚動魄的金銀異瞳,再聯想起高成川身上那些致命傷,風四娘也凜然神色收斂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風家到了他們這壹輩兄弟姊妹壹共五人,大哥二哥都是軍機八殿的主講師,三姐更是軍械庫為數不多的女械師,而她則是憑借最為出色的身手從母親手裏接過了權力的象征“媧皇”,只有那個天真浪漫的小妹,眾星拱月壹般過著真真正正大小姐的生活,她天生便不對權勢有任何想法,體格瘦弱又不適合習武修行,但她也是帝都遠近聞名的才女,尤其壹手古琴,連宮廷樂師都自愧不如。
她就是在某壹年的三軍年宴上,憑借壹曲《廣陵散》結識了當時的軍閣之主蕭淩雲,自那以後便壹發不可收拾迷戀上那個人,公然悔婚,甚至不惜和家族斷絕來往也要不顧壹切嫁給他。
那樣任性和自私,完全沒有考慮這件事背後復雜的權勢鬥爭,風家作為軍機八殿和軍械庫的核心之壹,壹直以來就在三軍暗潮洶湧的明爭暗鬥中夾縫求生,小心翼翼的斡旋其中,盡量不和任何壹方發生沖突,而這樣苦心經營的和諧卻因為壹場突如其來的悔婚徹底破滅!
很快,屋漏偏逢連夜雨,原本就因為悔婚大為不快的高總督又再遭噩耗,長子高北辰愛慕小妹已久,聽聞此事壹病不起,沒多久就郁郁寡歡撒手人寰。
自此,兩家徹底結下梁子,高總督那時候已經如日中天,是先帝眼前炙手可熱的心腹,說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毫不為過,父母放下身段親自登門致歉也毫無意外的吃了閉門羹,無奈之下只得暗中托人求和,至今她都清楚的記得父母低聲下氣,討好壹樣跪在高總督身前道歉認錯的樣子,沒有壹點帝都豪門權貴的顏面,就像荒地裏那些賤民,卑微到塵土裏。
兩家人達成的和解辦法也非常的簡單直接,戰神殿、武神殿會刻意留下更為優秀的學員送至禁軍,軍械庫更是將大量新創作的武器機甲優先提供給高總督,原本以為這件事到這裏就可以松口氣,可是事情的發展仍是超出了她的預料,作為這壹輩族裏身手最優秀的子女,她受到了高總督的親自邀請,請她去總督府“小聚閑談”。
在那天出發去見高成川之前,父母千叮萬囑的握著她的手,滿眼都是焦慮和不安,反復提醒著她壹句話:“不可忤逆高總督。”
風四娘的神色忽然間凝重起來,帝都三軍內鬥嚴重是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的事情,但她也萬萬沒有想到,已經位列三軍之首的禁軍內部竟然還有壹支隱於黑暗裏的特殊分隊,暗部直接隸屬先帝,可以越過雙極會接受最高命令,壹切不服從的人和事都可以不論身份地位直接抹殺,暗部成員幾乎遍布飛垣四大境的每壹個角落,大隱隱於市,像壹支支不易察覺又帶著劇毒的利刃,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忽然射出壹擊斃命。
“呵……”想起這些陳年舊事,風四娘忍不住從鼻子裏發出壹聲嗤笑,那可真是個貪心不足的老東西,明明風家已經竭盡全力在人力和物資上優先協助於他,可他還是完全不滿足,逼著自己加入暗部為其所用。
她之後的所有人生都被毀了,暗部本就是個毫無原則沒有任何感情的地方,她在四大境奔波遊走,麻木的為上頭處理掉命令裏的那些“麻煩”,內心也越來越像壹潭死水,再也掀不起壹絲波瀾。
而這壹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她那個不懂事的小妹風瑤!
風四娘壹直看著外甥的眼裏駭然射出怒火,發出壹陣奇異的低沈笑聲:“妳娘這些年過的很幸福吧?雖然她死的蹊蹺,可是在那之前,她應該是個幸福的女人吧?”
說完這句話,風四娘又是嘆息壹般搖了搖頭,眼裏的光變得復雜而羨慕,她那個小妹,明明自己做了這麽任性妄為的事情,卻被丈夫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始至終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天征府雖是後起之秀,但畢竟手握四大境兵權,蕭淩雲又和司天元帥、百裏風元帥私交甚好,高成川再怎麽想對付他都不能太過張揚。
提及已經去世八年的母親,蕭千夜抿唇不語,那樣專註沈靜的神色讓風四娘陡然失笑,逼近了壹步:“阿瑤是怎麽死的,妳應該是知道的吧,又到底在隱瞞些什麽東西呢?”
蕭千夜仍是沒有說話,臉上赫然揚起壹絲厭煩,風四娘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壹舉壹動,想從他微妙的神情變化裏尋找到蛛絲馬跡,然而瀝空劍閃出壹道犀利的白光,瞬間切斷她的視線,他根本就不想在母親的問題上多說壹句話,而是將劍靈轉向身邊的男寵,看著那個人神秘莫測的雙瞳,低語道:“我要把這個人帶回去。”
“哦?”風四娘收起片刻前的思緒,語氣也愈發透出寒意,握緊手上銀色長劍,冷聲回道:“他犯了什麽罪,妳要帶走他?”
蕭千夜的眉間隱約閃著冷光,咬了咬嘴唇沒有直言——若這個人只是壹個普通的男寵,他必然不可能逼得雲瀟身上靈鳳之息險些失控,他壹定還有其它的問題!
“妳是要帶他去軍閣,還是要帶他回天征府?”風四娘譏諷的問了壹句,眼裏帶著奇怪的色澤,赫然擡高語氣,不懷好意的笑起來,“若是要帶回軍閣,他也沒犯罪,曳樂閣本就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妳們自己走進來怎麽能怪到阿政頭上?如果是帶回天征府……難道說妳和妳哥哥壹樣,也有些奇怪的嗜好嗎?”
蕭千夜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面目有些扭曲,但還是隱忍著心裏的憤怒,風四娘的眸子此刻更加看不到底,回想著這些年聽到的流言蜚語,意味深長的道:“妳哥哥就是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討好了皇太子,才讓天征府地位壹升再升,到如今皇太子繼位稱帝,自然是更加護著妳們兄弟倆,妳倒是壹貫自命清高,和妳娘壹個模子印出來,又有沒有想過這些風光的背後,有多少人默默承擔著痛苦?”
“閉嘴!”他手下壹動,七轉劍式落下數道鋒利的劍氣,壹反方才隱忍的模樣,咬牙怒道,“不要再提我娘了,原本天征府和風家就斷了聯系,我大哥做什麽也輪不到妳插嘴。”
“哼。”風四娘也是毫不客氣的揮劍回擊,兩道劍鋒交錯的剎那,地面悄無聲息的裂開,中央假山不知受到哪裏來的力道攻擊,“砰”的壹聲炸成碎片!
“哎呦!”門外傳來壹聲叫苦不叠的哀怨,蘭媽媽滿頭大汗跑了進來,壹看兩人箭弩拔張的架勢更是嚇的不知所措,她尷尬的看看蕭千夜,又討好壹般轉向風四娘,最後狠狠瞪了阿政壹眼,幹咳了幾聲,用手上的團扇小心翼翼的攔在風四娘身前,苦笑道:“四娘您別生氣,這事都怪阿政不好,您要怎麽罰他都成,我們絕不求情,您行行好別在這動手……”
風四娘瞥了她壹眼,蘭媽媽心領神會的點點頭,連忙轉向蕭千夜,但她卻不敢太過靠近這個人,只好掩面小聲的勸道:“蕭閣主,人也找到了,看衣服都還好好穿著呢,阿政也沒對她動手動腳,您消消氣啊,饒了他吧。”
“我說了要帶他回去。”蕭千夜分毫不讓,認真審視了壹番,在這樣的復雜的局勢下,那個男寵竟然還保持著冷定的神色,壹點沒有慌亂的樣子。
“蘭媽媽,那就按規矩來辦吧。”風四娘滿不在乎,悄然壹笑,“給他贖身要多少銀子?”
“這……”蘭媽媽猶豫了壹下,偷偷看了眼阿政,只見那個人在聽見這句話的同時不屑的勾起嘴角,眼裏赫然流露出厭惡的神色,蘭媽媽咽了口沫,阿政是四年前被她的老友送到曳樂閣的,當時人家也沒說他到底是多少錢買來的,只是暗中提醒她這個人不能轉手,更不能讓客人為他贖身,這四年來阿政絲毫沒有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倒是憑借那張俊俏的臉為她招攬了不少金主貴客。
蕭千夜也在暗中觀察著老鴇臉上的神色,她的眼中明顯有擔憂,似乎是根本不願意提及“贖身”這兩個字。
“怎麽,蘭媽媽還不想放人?”風四娘橫眉冷目催促了壹句,蘭媽媽額頭冷汗直冒,趕緊用力揮著扇子給自己鼓氣,盈盈湊過去,挨著她的耳邊小聲嘀咕著:“四娘,不是我不願意放人啊,這家夥的賣身契不在我手上,是我靖城的老友暫時安頓在這的,這些年人家也壹直沒說要他回去,所以就……就壹直留在我這呢。”
“靖城……”蕭千夜眉峰壹聳,即使對方已經刻意壓低聲音,他還是清楚的聽見了最為關鍵的兩個字——靖城!
果然有問題,這個身份不明的男寵,壹定還有其它秘密!
蘭媽媽趕緊沖兩邊笑了笑,風四娘柳眉倒豎,望向旁邊壹直沈默不語但又始終冷靜的阿政,神色茫然起來,靖城事變她是知道的,高成川次子高北揚就是死在了那裏,如今這個她身邊最為信任寵愛的人竟然也是來自靖城?
風四娘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她是曳樂閣的常客了,明面上掌事的就是樓內四位媽媽,但曳樂閣背後的主人究竟是誰,她也壹直沒有深究過。
“蘭媽媽……”忽然傳來壹個細細的聲音,樓內的丫頭鶯鶯壹臉慌張的跑上來,拉著老鴇的裙角焦急的道,“蘭媽媽,晏公子來了,在樓下等您呢……”
“他怎麽來了?”蕭千夜、風四娘和蘭媽媽三人是異口同聲,鶯鶯嚇的小臉蒼白,睜大眼睛,哆哆嗦嗦的回道,“我、我也不知道,媽媽您還是自己下去看看吧。”
蘭媽媽眼前壹黑,只覺得今天自己是不是命犯太歲,壹波未平壹波又起,全是來者不善!
“呵……這是怕蕭閣主銀子不夠,主動送上門個大金主來買單付錢呢。”風四娘嘴裏不依不饒,還是借機嘲諷了壹句,她收起媧皇劍抓了抓自己淩亂的頭發,聳聳肩膀,目光不經意的遊過壹旁的男寵,眼神鋒利的嘆了口氣,接道,“我就不奉陪了,阿政,過來幫我更衣吧。”
“等……”蕭千夜還沒來得及出手阻攔,手臂已經被雲瀟輕輕拉住,他臉色凝重,卻見雲瀟輕輕的搖了搖頭。
壹直冷定的男寵見狀終於微微壹笑,也不解釋,跟著風四娘就走進了開始的雅間。
風四娘郁郁不樂的斜靠在貴妃榻上,用手抵著額頭,整個人不受控制的顫抖,發出低低的冷笑。
“妳……到底是誰?”她冷冷開口,緊盯著眼前這個男人,眼神嚴厲的像壹柄滲人的尖刀。
阿政擡起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放在嘴唇中央,露出壹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言不語。
風四娘的手壹點點握緊,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垂下頭,即使已經暗暗察覺到了事情的真相,眼裏依然帶著戀戀不舍的神色,自嘲的笑起來,壹股無助感油然而生——都是假的,連這個甜言蜜語的枕邊人也是假的,原來金錢真的是買不到真心。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隨手將折好的衣服丟給他,幽然開口:“幫我更衣吧,就像往常壹樣。”
“好。”阿政依然是那般溫柔,仔細將她衣服上的扣子別好,然後認真的撫平領口和袖口上的褶皺,忽然眉峰壹沈,伸出去的手頓時僵在了半空。
“怎麽了?”風四娘還沒察覺到異常,奇怪的問了壹句,只見面前的男寵臉上露出壹閃而過的驚恐,甚至因此頓住了片刻方才低聲脫口:“不見了……檀木令,不見了!”
風四娘赫然站起,雙手不由自主的探向懷裏,目光焦急的在雅間裏來回掃過——不見了,她明明放在貴妃榻上的那半截禁軍令牌,被人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