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三章：死穴

　　雲瀟踮著腳走在前面，蕭千夜提著劍跟在後頭，他在心底暗暗計算著走完這條路需要的時間，越接近終點，心中的沈重就越加重壹分。
　　雲瀟悄悄回頭看他，見他神色緊鎖，魂不守舍壹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索性停下了腳步。
　　蕭千夜並未註意到前面的人突然頓步，果然迎面撞了去上，這才詫異的擡起眼睛。
　　四目相對，雲瀟揉了揉被撞疼的額頭，眼神專註的看著他，退開壹步，雙手放在身後，歪頭笑了笑：“等走到終點之後，妳想去哪裏？妳總不會只是想帶我來這裏散步的吧，是準備不告而別，還是根本就知道要怎麽和他們告別啊？”
　　“和他們告別只是增加麻煩。”蕭千夜按住眼睛，反駁了壹句。
　　“只有妳嫌麻煩吧。”雲瀟壹點不留情面，直接挑穿了他的小心思，蕭千夜望著遠方，又默默轉身註視著走過的路，臉上流露出壹絲淡淡的陰郁，低道：“這次離開天域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了，也許……再也回不來也不壹定。”
　　“再也回不來嗎……”雲瀟失神的重復了壹遍，閉了壹下眼睛，腦子裏赫然出現八年前他離開時候的畫面。
　　那時候的蕭千夜換下了昆侖弟子的白袍，將頭發幹練的梳起，沒有帶任何行李，就單單提著瀝空劍匆忙去和師父辭行，她得知消息追至山門處，看到對方臉上從未有過的堅忍和決然，逼著她把所有挽留的話全部吞了回去，只能長遠的看著那個身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雲霧繚繞處。
　　從那壹天開始，自己就清楚的知道這個人不會再回來了。
　　如今，他臉上的神情比八年前更加寂寞，就好像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未來，卻頹廢的不想再有任何反抗。
　　她不知道蕭千夜身上的無助來自何處，自他從上天界折返，就無時無刻被這種陰郁籠罩。
　　蕭千夜低頭看著腳下，停滯了壹瞬：“阿瀟，這壹步壹旦踏出，就無法回頭。”
　　雲瀟嘆了口氣，壹直握緊的雙拳卻緩緩松開，上前握住他的手：“會回來的，因為……妳還沒有娶我呀！”
　　蕭千夜驚了壹下，面前的女子踢了踢腳尖，柔和的壹笑，臉上頓時出現奇怪的關切，自言自語的嘀咕起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蕭奕白是妳兄長，長兄如父，妳總要得到他的允許才可以娶我呀！所以妳早晚都得回來見他，對不對？”
　　明知道她只是在說歪理安慰自己，蕭千夜反倒心情壹松，雲瀟笑了笑，繼續：“這麽算起來，妳還得跟我回壹趟昆侖了，要是我娘不同意，那我還不能嫁給妳！”
　　這句話倒是真的把他怔住了，蕭千夜情不自禁的托起下巴，認真思考起來，雲瀟見他壹臉嚴肅，連忙撲過去擺擺手：“雖然妳走了之後從來不回去看看，但是我娘、我娘沒有生氣，她肯定會同意的，妳別擔心了！”
　　“父母之命……”蕭千夜若有所思想著她剛才說的話，眼睛咕嚕壹轉望向天空，脫口，“鳳九卿好像不同意……”
　　“啊？”雲瀟激動的用力，臉壹紅，跺腳，“妳說他……他、他不算！”
　　“為什麽不算？他確實是妳生父。”蕭千夜不依不饒的接話，嚴肅的提醒，“他說過，讓我離妳遠點，識相的就該把妳送回昆侖去，若是要父母之命，鳳九卿這壹關鐵定是過不了的。”
　　“妳、妳……”雲瀟壹時語塞，沒想到自己只是為了讓他振作起來隨便說了壹句話，竟然真的被他當真了，想起那個毫無感情又行蹤成謎的父親，雲瀟委屈的癟癟嘴，憤憤甩開他的手，罵道，“妳是個木頭吧，要不妳還是找明溪給妳再賜個婚好了，什麽皇家的公主，王府郡主，貴族小姐，哪個都比我強。”
　　“阿瀟……阿瀟！”蕭千夜尷尬的看著她甩袖跑開，叫了半天也沒有回應，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句話惹毛了她，只好趕忙跟了上去。
　　雲瀟的心底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臉上的神色不禁僵硬了幾分，恐懼油然而生。
　　“餵，妳等等我。”好不容易追上她，蕭千夜急忙壹把拽住她的手，“我不是那個意思，妳要是不想鳳九卿插手，我們不問他的意見就是了……”
　　話音未落，蕭千夜陡然楞住，發現雲瀟的眼裏噙著淚水，壹直在回避他的視線。
　　“怎麽了？”他壓低語氣，強迫她直視自己，雲瀟下意識的想掙脫，卻發現他的手極其用力，根本不容自己反抗。
　　蕭千夜其實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只是微微笑了笑，捏了捏雲瀟的臉頰：“妳是不是擔心自己是混血的靈鳳族，會被自身靈鳳之息反噬致死？”
　　“沒有第二塊沈月能救我。”雲瀟吸了口氣，壹時間心緒萬千，眼神滿是憂慮，“妳看到過我身上的羽毛了，要不了多久就會遍布全身，等到那個時候，我就會它們燒死吧。”
　　她頓了壹下，擡頭看了壹眼蕭千夜，又觸電壹般挪開視線，失聲：“我自己已經是這幅模樣了，就算命大能再拖幾年，也比不能讓自己的孩子再受同樣的苦，所以、所以我根本就不該幻想著做妳的妻子。”
　　“不會。”蕭千夜斬釘截鐵的回答，“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妳又沒有辦法！”雲瀟委屈的開口，強按著胸腔裏的害怕和不甘，低道，“靈鳳族自得到神鳥火種開始，就沒有混血存活的先例，我不過是借著皇室那塊蘊含著月神之力的古玉，這才僥幸活到了現在，妳不可以娶我，妳不可以娶壹個很快就會死的女人……”
　　蕭千夜牢牢抓著她，不讓這個情緒瞬間失控崩潰的人從自己懷裏掙脫，暗暗用力咬住牙，自他和雲瀟相識以來，無論遇到何種危險的境地，她總能安然自若的笑著，就好像所有的困難都會在那樣的從容不迫裏迎刃而解，唯獨這壹次，在面對自己註定早逝的命運之時，這個壹貫樂觀的小師妹第壹次爆發出難以掩飾的痛苦。
　　蕭千夜懊惱的錘了壹下自己，他從來都沒有發現，雲瀟永遠都在身後竭盡全力的幫助自己，可縱使有著遠古神鳥的血脈，她其實也只是壹個普通人，也會有自己的情緒，會害怕會緊張，會手足無措的哭泣。
　　“我壹定會救妳的，請妳也壹定相信我。”許久，蕭千夜重重的按住她的雙肩，眼神淩厲如同壹把出鞘的利劍，壹字壹頓，“妳不會死的，妳能活很久很久，像妳的同族那樣，甚至比他們還要更久！”
　　雲瀟不自禁的微微發抖，雖然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每壹個字，卻又堅信不疑的相信著。
　　蕭千夜頹然擡手按在胸口，在他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感覺胸腔裏湧出壹種莫名的情緒，讓他腦子壹空，出現些許失神。
　　那是他和帝仲兩人的交易，就算會永失自由，他也壹定要把雲瀟救回來！
　　雲瀟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對方的身體透出深深的寒冷，就好像當時在仙蟒族地下城時那樣，這種陰冷仿佛能滲入骨髓，她連忙轉移了話題，低道：“好了好了，我不該說那些話，又惹妳不開心了，別想那麽多了，這條路是不是還要走很久啊，快走吧不能再耽誤了。”
　　蕭千夜點了點頭，卻突然感覺有些疲憊。
　　雲瀟眼睛壹亮，轉眼就將剛才的情緒全數收起，伸出壹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妳累了？那可不行，壹定要走完才……”
　　她的聲音截然而至，好像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切斷，蕭千夜詫異的擡頭，見她像壹尊雕像呆呆的僵住，手指還停在空中，眼睛卻已經茫然失焦不知望向了何處。
　　“阿瀟！”瞬間壹種不安的預感湧上心頭，蕭千夜甚至不敢輕易觸碰面前壹動不動的女子，這短暫的數秒時間在他看來宛如過去了壹整個世紀般漫長，雲瀟體內氣息壹亂，充斥在自己身體裏的熾熱燃起火光！
　　周邊的幻象在同時散去，原本蔓延千裏的晚霞竟像瀑布壹樣從天邊落下，銜燭之龍的烽火直接熄滅，連帶著夜明珠也瞬間失去了色澤，當刺目的陽光再度出現在頭頂之時，雲瀟駭然捂住嘴，壹口鮮血自胸肺咳出，濃郁的血順著指縫滑落，直接滴落在如雪的白衣上。
　　瀝空劍猛然顫動，附著在上面的白色魂魄明顯渙散，隨即就被更強的意誌力強行凝聚。
　　“咳咳……咳咳……”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洶湧而來的血再也控制不住，雲瀟勉力提神，無奈的揚了揚嘴角，想說話，又被更加強烈的咳聲蓋了下去。
　　自從在曳樂閣和阿政動過手之後，體內的靈鳳之息就比之前濃郁了數倍，像壹支搭在弦上的箭，隨時都會爆發。
　　“走！”蕭千夜不敢有絲毫耽誤，俯身將她抱起，幾乎是要沖上劍靈返回內城找丹真宮，然而思緒卻同時出現震蕩，另壹個聲音直接傳入腦中，“等等。”
　　蕭千夜皺著眉頭，眼瞼浮現出屬於帝仲的冰火紋理，那個人借著他的手直接扣住雲瀟的心口，仔細感知著火種的起伏。
　　“來不及了，火種要爆發了。”帝仲凜然神色，語氣變得非常嚴厲，將自己的神力壹點點滲入雲瀟體內，“不對，應該是在更早的時候已經爆發了，來不及了，妳現在帶她去找人類的大夫，就是在送死。”
　　蕭千夜只覺得大腦壹片空白，帝仲的每壹個字他都理解，連在壹起卻像某種古怪的咒語，讓他身體僵直無法思考。
　　“餵，帶她去上天界。”帝仲是清醒的，眼中閃過壹道冰冷的光芒，然而這個身體的主人卻失了魂壹樣無動於衷，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陷入了什麽樣的夢魘裏，全身顫抖。
　　“餵！”帝仲再次喊了他壹遍，在發現對方還是壹動不動之後，只能長嘆壹口氣，毫不猶豫的奪下他的意識！
　　帝仲看向雲瀟，眼神在復雜的凝聚——死穴啊……這個女人真的如星象所示，是他的死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