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二章：朝顏

　　雲瀟好奇的跟著岑歌來到後殿的房間，雖然是第壹次來，但她壹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連屋內桌椅的擺設方式都和昆侖山壹模壹樣，尤其是窗臺上放著的那壹排小花盆，讓她欣喜的跑過去愛不釋手的摸了摸。
　　岑歌笑咯咯的跟著她，有種夢回當年的錯覺，忍不住說道：“師父說她自有記憶起就在昆侖了，後來劍術初成，曾多次下山遊歷，壹邊歷練心性壹邊打聽身世，只可惜中原戰亂太久太久了，她壹直打聽都沒有結果，不過她很喜歡妳們中原江南的風景，說那是和皚皚雪峰，孤峰寡雲截然相反的另壹種美，是鶯歌燕語，山清水秀的婉轉，會讓人流連忘返，所以她住的房間裏總會種上幾盆小花，院子裏還有桃花樹呢。”
　　雲瀟用手指輕輕的拂過花瓣，那些如冬日暖陽般溫馨的回憶壹點點在漫長的記憶裏浮現出來，璀璨無比，她點點頭，低道：“嗯，她以前也和我說過這些，不過中原的江南我還沒有去過，只是聽說特別的美。”
　　岑歌無聲笑了，莫名的慰藉，好似心頭壹顆巨石悠然落地，當時在山市偶遇，他在驚喜雲瀟恢復的同時，也在她的身上隱約感覺到了壹種陰霾和陌生，那些瞬間暴起的殺戮之意，擡手就能擊出毀滅壹切的火焰，這段時間他也壹直在擔心火種被黑龍之血玷汙之後會有什麽始料未及的危險，好在她似乎已經平靜下來，壹顰壹笑都是師父當年的影子。
　　即使眼前的姑娘已經脫胎換骨，是孕育天地之間自然誕生的皇鳥火種，但是在她心底，師父永遠都是那個疼她、愛她唯壹的母親吧？
　　雲瀟並未看到岑歌臉上各種復雜的情緒變化，她只是好奇的指著小花問道：“這是什麽花呀？之前我在冰川之森深處壹座被滅了族的異族城市裏見過，千夜說這種小花在雪原上很常見，雖然自身很脆弱，壹陣風、壹陣雪都能摧毀它們，但它們總是固執的在伽羅的各處盛開，成為雪原上最特殊的風景。”
　　“被滅了族的異族城市……在冰川之森裏？”岑歌嘴角的笑瞬間就僵硬了，立馬就想起那個早就銷聲匿跡的異族，有壹種擔心和憤怒壹閃即逝，又很快恢復成原來的溫和，他不動聲色的輕咳壹聲，沒直接回答，而是小心的問道，“冰川之森現在很危險，妳跑到那裏去做什麽？”
　　雲瀟眨眨眼睛，感覺對方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著什麽東西，她簡單的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岑歌，沒等她說完，岑歌臉上就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嫌棄，那樣無語地神色毫不掩飾讓他雙拳緊握，半晌才擡起壹根手指用力的戳了壹下她的額頭，瞪著眼睛沒好氣的罵道：“妳少跟著他到處亂逛，等以後飛垣安穩下來，妳想去哪裏玩都行。”
　　雲瀟莫名其妙挨了訓，還沒來得及反駁又被岑歌打斷扯開了話題，他走到櫃子前神秘兮兮的取出壹個小木盒放在桌上，笑道：“打開看看。”
　　這個木盒看起來有些年歲了，雖然不是什麽特別精致的東西，但從木紋上象征著白教的蓮花浮雕來看，應該也是非常重要，雲瀟打開蓋子，壹聲驚訝的低呼——原來是壹朵被封印在術法裏的水紅色小花。
　　岑歌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朵花，仿佛被拉回了當初那短暫卻開心的過去，低低說道：“當年教主大人在雪原上遇到師父，壹出手就折斷了她眼前的花，氣的師父拔劍就動了手，壹路從高原追著他砍到了登仙道，後來到了最後的那壹裏地，教主用白教的兩門禁術都沒能攔住師父的腳步，兩人直接就打進了神農田，要不是看到滿地珍貴的草藥，生怕劍靈鋒利的劍氣會毀了神農田，師父肯定那時候就闖進千機宮了。”
　　“他們打起來了？”雲瀟的唇角輕輕壹揚，眼中露出了驕傲的神色，“我娘可厲害了，她是昆侖最年輕的大峰主！至於我爹……他總是不學無術，什麽歪門邪道都會壹些，反正不正經。”
　　提起那些過往，岑歌覺得胸口壹陣酸澀湧來，輕輕扯出了壹絲僵硬的笑容，雖然知道了當年的隱情之後，他就明白鳳九卿才是悲劇的初始，但是憑心而論，那個人的真正實力是遠在師父之上的，若非他壹路讓著師父，否則她壹個人根本進不了神農田，或許緣分就是這麽的妙不可言，壹個在萬千流島上孤身漂泊了數千年，壹個擁有著永生不老不死的怪物，竟然在自己久未踏足的故土上，遇到了怦然心動的女人。
　　他嘆了口氣，拿出木盒裏封印了二十多年的小花放到雲瀟手中：“後來教主為了賠罪特意跑回去把那朵被他折斷的小花偷偷撿了回來，然後用法術封印起來想送給師父，結果又挨了壹頓罵，師父說了，她寧可要壹朵會開會謝的小花，也不要永遠被封印在法術裏壹朵空殼！還罵教主手欠，說下次再敢這樣，她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雲瀟“咦”了壹聲，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
　　“這種花沒有名字，不過師父很喜歡，就自己給它取了名字，叫‘朝顏’，她說這種淡淡的紅色，就像朝霞裏的笑顏，純粹又充滿了活力，說來也是運氣好，當時軍閣攻入白教之後，很快就將教內的書籍、典藏全部搬去了帝都城，還有些貴重的物品也全被掃蕩了個幹凈，或許是這些小花太不起眼沒能引起他們的註意，反而非常幸運的保留了下來，就連妳娘移植到花盆裏那幾朵都還好好的活著呢。”
　　“這是我娘當年種的？”雲瀟這才不可置信的轉向窗臺，岑歌點點頭，仿佛能在寂靜中聽得到遙遠過去傳來的輕吟聲，極遠又極近，極輕又極重，叫人心中壹顫，無比的懷念，那是壹種用言語難以表達的感情，讓他神思恍惚的失神了好壹會，然後才對著雲瀟溫柔的笑了，“嗯，妳剛才說朝顏花自身很脆弱，壹陣風、壹陣雪都能摧毀它們，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白教早就物是人非，只有它們依然如初，我每次看見這些花，都會覺得自己仿佛身處二十多年前，好像教主和師父都在身邊，而妳……呵呵，妳還是師父腹中的胎兒，她翻著教內的書，在絞盡腦汁的給妳取名字。”
　　雲瀟呆呆站著，隱隱約約眼前似乎出現了壹絲光線，她置身其中，在萬年的記憶長河裏漫無方向的搖曳，明晃晃的光流不知延伸到何處，她在隨波逐流找不到出口，連零散的意識也開始隨之渙散，慢慢的，這束光流朝著壹處慢慢匯聚，凝成壹顆璀璨的珍珠，那是壹顆僅僅聚集了二十載短暫年月的珍珠，卻深深地充斥著讓她無法挪開目光的溫暖。
　　原來，再漫長悠久的歲月，也抵不過身為人類那二十幾載的幸福和快樂。
　　岑歌忽然感慨萬分，院子裏的光輕灑下來，遮去了他的所有表情，只有低低的吟語在她耳邊飄起：“真是奇怪啊，自從白教淪陷，這些花都九年多沒人照顧過了，可它們如此堅強，如此讓我刮目相看，瀟兒，妳就像雪原上的朝顏花壹樣，像朝霞裏的笑顏，純粹又充滿了活力，所以，就算經歷過種種磨難，最終妳也會像朝顏花壹樣好好的活下去，是不是？”
　　雲瀟壹動不動看著他，她對母親私自收的這個門外弟子其實了解的很少，只知道是在飛垣歷練期間短暫的教過他們兄妹壹些昆侖的劍術防身，或許是因為時間太短，事實上岑歌、岑青幾乎不曾使用過劍術，但即使如此，這個人是千夜回到飛垣之後第壹個強勁的敵手，甚至逼著他違規第壹次對人類使用了封十劍法。
　　“啊……”忽然想起現在還被困在封十劍法裏的鳳九卿，雲瀟尷尬的發出壹聲低呼，明知封十劍法是不允許對人類用的，可他已經壹而再再而三的違了規，但這壹切也不重要了，她低下頭偷偷笑了，深深吸了壹口氣掩飾過去，點頭回道，“放心吧，我會好好的不讓妳們擔心的，岑——叔叔。”
　　這兩個說出口，雲瀟哈哈大笑著，又沖岑歌使壞的“嘿嘿”了兩聲。
　　“叔叔……叔叔？”岑歌反復嘀咕了幾遍，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罵道，“喊哥哥。”
　　“才不要！我娘收妳做徒弟的時候，我還沒有出身呢！喊叔叔，合情合理！”她將那朵封印在法術裏的小花寶貝壹般收到了自己的懷裏，岑歌雖然嘴裏抱怨著，臉上的笑早已經是欣悅而充滿寵溺的——師父是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她的女兒也壹定能從過去的陰霾裏走出來，像朝霞裏最澄澈的笑顏，有嶄新而幸福的未來。
　　嬉笑之間，從後殿傳來壹陣沈悶的聲響，差點將窗臺上的花盆震落在地，岑歌壹瞬回神，皺眉往那個方向望去。
　　“是雪湖的那邊傳來的。”雲瀟擔心的靠過去，被岑歌壹把拎了回來，自言自語的道，“他們三個人，不至於按不住壹個女人吧……”
　　話音未落，更劇烈的晃動繼續傳來，雲瀟撲過去接住花盆小心的放在墻角，嘟著嘴嘀咕：“好像真的按不住。”
　　“嘖。”他發出壹聲嫌棄的咋舌，已經通過血咒控制的死靈看到了雪湖發生的壹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