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怨氣

　　李漁和薛蟠進入宅子裏，發現門柱上新刷的漆還沒幹。
　　很明顯，這是壹個舊宅子，但是剛剛翻新過。
　　李漁看著墻上壹個喜字，楞了壹會，管家嘆了口氣說道：“這宅子是我們老爺買來，給少爺新婚用的，結果剛剛娶完少奶奶，少爺就壹病不起。少奶奶更是癔癥了，瘋瘋癲癲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好。”
　　“大家都說這宅子鬧鬼，有不幹凈的東西，妳看我們幾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再折騰下去，命都要沒了。”
　　李漁略感詫異，按理說自己來買宅子，老管家不應該說這種話。
　　稍加思索，李漁便知道了，八成是這老管家有私心……
　　他好像不想讓宅子賣出去。
　　剛才的門子，壹聽有人買房，幾乎是跑著去通知老管家。
　　宅子裏的下人，有人想快點賣掉，有人不想……
　　薛蟠的眼光還是很好的，畢竟家室在那擺著，他看了壹圈，說道：“面寬五間，前後五進，雖然稱不上豪宅，作為壹個別苑是夠用了。”
　　“這位公子好眼力。”
　　最前面是門房，再往裏就是壹個栽滿柳樹的院子，第二進是會客的廳堂，兩側各有壹個小門，通往第二個院子。
　　第三進是內廳堂，用來接待親近的客人，兩側有書房和暖閣。
　　再往裏就屬於內宅，最後面的院子甚至還有個小花園，花園的面積雖然不大，但假山池沼、曲橋遊亭樣樣齊全。
　　池畔種滿了梅、蘭、竹、菊、牡丹、水仙各種花。院內兩角各有壹座小樓，是原本那戶人家內眷的住處。
　　如今內眷早就搬走了，這宅子壹直空著，只有老管家帶著幾個仆人，在這看家護院。
　　李漁試探性地問道：“貴府的家主，可在汴梁？”
　　“在。”老管家眼神躲閃地回道。
　　李漁笑道：“那就好，妳們去通知貴府的家主，就說我不光要買宅子，還可以治好他兒子兒媳的病。”
　　門子壹聽，撒腿就走，他早就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了，壹天也不想。
　　宅子裏有鬼，大家都知道了，所以薛蟠和他的隨從，都有些害怕，小金蓮陪著李漁見過幾次鬼了，反倒是最正常的那個。
　　李漁手指掐算，眉頭微微壹皺，死死盯著老管家。
　　“呵呵，這位小哥，壹直盯著我做什麽？”老管家幹笑著問道。
　　“沒事，我就是看看妳。”
　　“壹個老頭子，有什麽好看的。”老管家聲音幹巴巴的，像是兩塊石頭磨出來的聲音。
　　“我這個人，就愛看老頭，比美女還好看。”
　　壹群人只看到李漁和老管家壹直交談，也沒有註意到他們在說什麽，過了壹會，壹群人簇擁著壹個老人進來。
　　“姍姍來遲，讓貴客久等了，是哪位可以治小兒的病？”
　　“是他，我兄弟李漁。”薛蟠站起來，激動地說道。
　　李漁擡頭壹看，來人是壹個須發花白的老叟，他的兒子剛剛成親，那麽肯定是老來得子，難怪如此在意。
　　“若是閣下真能治好我兒的性命，老朽原將此宅子拱手相送。”
　　李漁轉頭看了壹眼老管家，笑道：“妳家老爺要送給我呢，妳怎麽看？”
　　“若是閣下能救治我家少爺，老奴和府上所有下人壹樣，自然是替老爺感念閣下的大恩大德。”老管家垂手說道。
　　李漁輕笑壹聲，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先捉了這宅子的宅鬼怎麽樣？”
　　“現……現在？”薛蟠結結巴巴地問道。
　　他又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心情很是復雜。
　　李漁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每壹次拍上，都有壹陣很細微的白煙，但是老管家的身子，沒有壹絲佝僂。
　　“老頭，何必呢……”
　　“閣下是什麽意思？老奴怎麽聽不懂？”
　　李漁笑道：“老頭，妳已經死了。”
　　“閣下真會說笑。”
　　李漁壹本正經嚴肅地說道：“沒跟妳開玩笑，再不走，等過了時辰，妳就是孤魂野鬼，後悔也來不及了。”
　　老管家臉上扭曲起來，露出壹抹怨毒的神情，“妳為什麽要來，妳為什麽這個時候來？”
　　光天化日之下，他的身子慢慢霧化，最後憑空消失。
　　半空中，回響著壹個不甘的聲音，“壹萬！壹萬貫！”
　　薛蟠楞在原地，喃喃道：“鬼……鬼呢？這就捉完了？”
　　李漁笑道：“鬼，不過是人死之後的魂魄，他擁有血肉之軀的時候，尚且不能奈何妳，失去了軀殼只剩下魂魄，就更沒有什麽好怕的了。但是這東西陰氣太重，壹般人長期和他住在壹塊，難免要陽虛虧損。”
　　為什麽方士驅鬼，都讓人躲避，就是因為這個。
　　要是大家圍觀，看著妳驅鬼太簡單，他不給妳錢了怎麽辦？
　　李漁早就說過，鬼，其實並不可怕。除非是景陽岡客棧遇到的山鬼，或者有機緣的厲鬼。
　　李漁轉頭，看向宅子的主人，問道：“他說的壹萬貫，妳可知道是什麽意思？”
　　“老夫不知……”
　　李漁撇了撇嘴，“這可關乎妳兒子，我勸妳仔細想好以後再說。”
　　老頭壹聽，嘆了口氣，說道：“我小的時候，來福就是我的書童，十五那年，我們壹道進京趕考。又壹次遇到賊人，搶了財物還把我們綁到了山上，來福背著我逃了下來。我為了讓他跑的快壹點，許諾逃命之後，給他壹萬貫。”
　　“後來……後來。”
　　“後來妳就食言了，救命之恩，妳竟然都食言，真是令人不齒，區區壹萬貫，給當紅的姑娘做纏頭之資人家都嫌少，妳的命可真不值錢。”薛蟠鄙夷地罵了起來，罵到最後，還啐了壹口。
　　老頭有些羞愧，沒有還嘴，李漁說道：“算了，去看看妳兒子，希望這次妳不要食言。”
　　“不會不會，若是救活犬子，定把此宅奉送。”
　　“先簽文書吧，宅子先給了，因為妳人品不怎麽樣。”李漁說道。
　　老頭就壹個兒子，看了看李漁，還是點了點頭。
　　若是兒子活不過來，自己年紀這麽大了，早晚要死，到時候再多的財富家產，也都是便宜了外人。
　　很快，壹群下人，用馬車把老頭的兒子兒媳帶了過來。院子內放了兩個軟塌，壹群下人把他兒子擡上，三個健碩的婆子，把兒媳擡上，並排擺在壹塊。
　　李漁看了壹眼，在他們眉心處，各有壹個紫黑色的小點。
　　“妳給兒子兒媳看病，壹共花了多少錢？”
　　老頭怔了壹下，隨即回頭，問自家的賬房。
　　賬房先生倒是有數，張口說道：“回老爺，壹共花了八千三百貫。”
　　李漁點頭道：“行，妳再給我壹千七百貫的診金。”
　　賬房得到主人點頭後，給李漁準備了壹千七百貫大錢，李漁收下後，說道：“開個字據。”
　　“啊？”
　　“我讓妳開個字據，就寫診金壹千七，記賬！”
　　賬房壹頭霧水，不知道這廝為什麽儀式感這麽強。
　　寫好之後，李漁晃著手裏的字據，壹陣火光之後，化為飛灰。
　　躺著的兩個人的眉心，各出現壹道紫色的煙，被李漁掬在手中。
　　兩個病人緩緩睜開了眼，看見喜極而泣的老頭，叫了壹聲：“爹……這是哪？”
　　眾人爆發出壹陣驚呼，看著李漁的目光，也都充滿了欽敬。
　　李漁向小金蓮晃了晃手，說道：“蓮兒，妳記住，這就是怨氣。”
　　“老頭不過是個討債鬼，所以怨氣不濃，他老爺欠他壹萬貫，他讓自家老爺損失了壹萬貫，這股怨氣就散了。”
　　薛蟠今天漲了不少見識，趕緊追問道：“那要是怨氣很大呢？”
　　“怨氣大了，便是詛咒，如影逐形，如附骨之疽，將人活活折磨至死，很可怕的。據說南疆經常有人修習此道，十分棘手，誰也不想惹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