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現編與升華

　　壹間大教室，講臺被布置成了比賽的場地。
　　“所以我方堅定認為，朱允炆應當削藩！”
　　隨著反方四辯結辯陳詞完畢，第壹場比賽便落下帷幕了。
　　隨後臺下第壹排的評委老師起來點評壹番臺上兩支學校辯論隊的表現。
　　第壹排坐的都是評委，易陽他們坐在第三排。
　　詹超深吸壹口氣：“有點緊張啊……”
　　梁瑞敏也點點頭：“第壹次參加這種級別的比賽，雖然都是高中生，但感覺他們都好強啊……”將目光看向了易陽：“這兩個隊伍的壹辯和四辯……都是脫稿啊！”
　　易陽點點頭，又輕松地笑了笑：“沒關系的，我們能站在這裏，其他人也是這樣看我們的，只要我們不慌，當他們都是大白菜就好了。”
　　刑穎丹噗嗤壹聲笑了出來，說：“易陽說的對，不要把對手想象得太厲害了，其實悄悄告訴妳們壹個秘密，我不是當過高壹新人辯論比賽的評委嗎？說實話，第壹場比賽的時候還能專註地聽壹下，但是等到了第二場比賽開始，就很疲憊了，如果場上的選手無趣壹點，真的是聽不進去他們講了什麽。”
　　“所以啊，辯論賽場上氣場是很重要的！我們有易陽，氣場肯定不會輸的！”
　　坐在邊上的賴蘇斌失笑搖搖頭。
　　此時，主持人坐在中央，聲音洪亮：“下面有請來自江南省漢寧市師範大學附屬中學代表隊和東海市第二高級中學代表隊上場。”
　　東海二中，是東海市兩支參賽學校之壹，也算是這壹次比賽的東道主之壹。
　　當她們上臺，易陽他們幾人卻都有些詫異……
　　四個人，竟然是清壹色的女孩子。
　　女孩子天生在邏輯思維能力上是弱於男生的，這是生理決定的，所以跟邏輯相關的東西，往往是男生更占優勢，類似東海二中這般的娘子軍，的確可以算做是整個比賽的壹道靚麗的風景線了。
　　參加辯論比賽的八人依次在各自辯位上座好。
　　並沒有自我介紹環節，主持人按照流程，依次介紹了評委和雙方選手，便宣布比賽開始了。
　　“本場辯論賽的辯題為，項羽應不應該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下面進行立論環節，有請正方壹辯進行立論。”
　　臺下的位置坐得滿滿的，壹部分是參加比賽的各個高中隊伍，而後面的自然是東海大學那些無所事事的學長學姐了……
　　大多數在坐的東海大學學生，就來自與目前正在參賽的那些代表隊高中。
　　在那些大學生眼中，雖然臺上的學生都是高中生，但是能作為這壹屆比賽的邀請對象，基本上都是國內排得上號的高中，也不過是比他們晚壹點進大學罷了，都是壹個層次，甚至有可能高自己壹個層次的人，所以不會覺得對方是高中生就有所輕視。
　　掌聲雷動。
　　正方壹辯是壹個看上去頗有氣勢的女生，她壹頭英氣的短發，起立後問候了在場所有人，才開始侃侃而談。
　　脫稿……當然，和上壹場比賽的兩個壹辯手壹樣，偶爾有那麽壹點卡殼，但完全不影響整個環節的流暢。
　　當正方壹辯壹開口，梁瑞敏就忍不住看了壹眼距離自己最遠的易陽……
　　“記得剛剛學到課文鴻門宴時，司馬遷筆下的這壹場驚心動魄的交鋒，是為多少人心中的遺憾啊！我想不止壹個人，為項羽放走了劉邦而感到惋惜！今天，我們很高興能與對方辯友共同探討，假如，假如有可能，項羽到底該不該在鴻門宴上做出壹個與歷史截然不同的選擇呢？”
　　壹辯女生微微壹笑，眼睛看著易陽，似乎是在期望如此給他壹點壓力。
　　可惜的是，易陽只是壹臉平靜地看著她。
　　正方壹辯目光流動，繼續開口：“在探討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明確壹點，到底該不該殺，取決於什麽？”
　　“我們做壹個選擇的時候，取決於什麽，壹定是基於他想要達成的目的，就好比，對方辯友如果想要成為壹個優秀的律師，在中國政法大學和西北工業大學中做選擇，卻選了西北工業大學，這顯然就是不合理的。”
　　“那麽，項羽的目的是什麽？壹代西楚霸王，自然是打敗劉邦，建立屬於他的王朝！”
　　易陽眉梢微微壹動，臉上突然有了壹絲笑意……
　　怎麽說呢，聽到這裏，前面的壹些擔憂消退了不少。
　　看來，的確時間太緊了，又要討論，又要查資料，還要出稿子背下來，所以她們也沒有很充足的準備啊……
　　當然，還有壹種可能是她們的閱讀量太小了。
　　高中生，如果不去深讀那個時代的歷史，還真不壹定能知道，但作為辯手，這就太不應該了。
　　這可是歷史辯題，沒有史料根據，是很容易成為漏洞的……
　　看到易陽那個詭異的笑容，正方壹辯心裏明顯咯噔壹下，但沒有自亂陣腳，繼續說下去：“所以在楚漢爭霸的關鍵時期，站在項羽的角度，做出這樣壹個重大的選擇，肯定是取決於這個選擇是否有利於他稱霸的，我想對方辯友對這壹點應該沒有異議吧？”
　　“那麽，到底殺了劉邦是更有利於達成目的，還是放走劉邦更有利於項羽達成目的？這個答案我相信是顯而易見的，因為歷史已經給了我們答案……正是因為項羽的優柔寡斷，他的剛愎自用，他的目中無人，放走了劉邦，白白失去了成為楚高祖的機會，歷史只記得漢高祖。”
　　靠在座位上的賴蘇斌聽了壹陣，有些無聊地四處張望壹番，臺下寂靜，能聽到壹些人在輕聲討論，但他卻笑了笑，辯論比賽，如果現場安靜了並不見得是好事啊。
　　“吧啦吧啦……”
　　結尾……
　　“歷史沒有如果，正因如此，產生了遺憾，才讓人唏噓不已，是非成敗轉頭空，都留給我們後人評價了……但是，我想假如歷史能再給那些主人公壹次選擇的機會，結局或許又會不同了。”
　　“嘟——”
　　時間提示音響起，正方壹辯緩緩說出最後壹句話：“綜上所述，我方堅持認為，項羽應該選擇在鴻門宴上殺了劉邦！”
　　此時，臺下才響起了掌聲。
　　刑穎丹壹邊聽壹邊記，心裏也大概捋出來正方的論證結構了。
　　說白了，她們的核心觀點就是壹條，目的驅動，妳項羽要稱霸，劉邦是妳最大的對手，妳當然應該幹掉他了。她們所有的論據，基本上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論點展開的。
　　刑穎丹將目光看向了易陽，他壹臉淡定，頓時她的心情也鎮定了不少。
　　坐下後，正方壹辯明顯松了口氣，旁邊的隊友鼓勵她壹下，表現得真棒！
　　主持人說：“好的，下面有請反方進行立論環節。”
　　易陽站了起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當然還是脫稿的。
　　易陽露出壹個大方自然的笑容，說：“對方辯友的顏值十分，聲音甜美我給九分，可惜論證呢，就不及格了，下面請允許我先挑幾個刺。”
　　如此獨樹壹幟的開場白，頓時讓臺上臺下的人都有些詫異，有的甚至直接被逗笑了，紛紛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認真聽易陽說話。
　　正方壹辯聽到易陽的誇獎，臉上微微壹紅。
　　“首先，對方辯友很顯然沒有認真去看歷史書呀，對方辯友壹開始說目的決定行為，OK，沒問題，但她緊接著就提出項羽的目的是想要當楚高祖……實在抱歉，這個與我了解到史料有所出入。”
　　“項羽破章邯後，遂將五諸後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位霸王……我簡單翻譯壹下，項羽的理想從來就不是承秦制，當皇帝，而是分封，他只是想當西楚霸王，成為當年春秋五霸壹樣的霸主，所以從目的的角度上說，對方辯友的出發點就不成立，如果對方辯友堅持的話，我希望待會兒為我們詳細論證壹下。”
　　“而我方認為項羽不該殺劉邦，也可以從對方辯友提出的目的上來討論，只不過我方認為，項羽的目的並非如劉邦壹樣，他的目的是分封。項羽分封十八王二候，卻沒能在分封中照顧到各路反秦勢力，最終項羽集團成為矛盾的焦點，而劉邦僅僅是其中壹支反秦勢力，如果站在項羽的角度，殺掉劉邦不僅不能緩解矛盾，更容易激化矛盾，讓時局立混亂，進而破壞項羽集團的分封大計。”
　　聽到這裏，臺下的賴蘇斌微微點頭，易陽的立論竟然直接從對方壹辯的立論稿入手，駁斥對方的同時，結合史實，變成自己的觀點。
　　這……這是巧合還是……現編？
　　膽子挺大呀。
　　正方聽了，也互相對視，都有些意外。
　　易陽繼續說：“接下來，對方辯友反復強調壹點，項羽失敗是因為敗給了劉邦，所以殺了劉邦，就能取勝……可惜啊，歷史真的是這樣的嗎？”
　　“項羽之敗，根本原因在於他主導的利益分配格局損害了絕大多數諸侯的利益，而劉邦之勝，是因為他順應了大多數人尤其是勢力最強的那幾個諸侯的利益……”
　　易陽的話引起了觀眾的沈思，突然，有人突然意識到了壹個很重要的東西……關於這場辯論的。
　　準確地說，是這種歷史性辯題的不合理性。
　　歷史辯題不同於其他辯題，妳的每壹個觀點，都需要大量的論證過程，是沒有辦法通過單純的邏輯推理來證明的，而那些論證過程需要的知識量和篇幅，完全不是壹個小小的辯論賽能夠承載的……
　　比如，易陽剛才說的話，如果翻歷史書或許都能找出依據，也能找出對立的觀點，但是……那是適合寫論文的東西，在辯論賽場上根本說不清楚嘛！
　　易陽突然頓了頓，微微壹笑，“我剛才已經挑了挑對方辯友的刺……但是，重點來了……”
　　“我們剛才都站在政治的角度、時局的角度，或者說目的角度來討論項羽應不應該做這件事，但是歷史畢竟是歷史，它是迷霧中的東西，我們跟對方辯友就算在這裏爭論壹整天，大概也爭論不出壹個結果……所以我方認為，不妨我們先跳出這種思路，換壹個角度來思考這個辯題。”
　　“大家壹想到項羽，首先想到的是什麽？”
　　“霸王別姬的悲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概？破釜沈舟勇猛？這些東西凝煉在壹起是什麽？”
　　賴蘇斌發現大家紛紛低頭沈思，不得不說，易陽的話很能調動起大家的情緒。
　　易陽緩緩吐出兩個字：“英雄！”
　　易陽的聲音磁性無比，抑揚頓挫，充滿了感染力。
　　“對方辯友反復向我們強調，項羽如果殺了劉邦，天下多麽的唾手可及，我們先不去思考對方強調的東西到底對不對，畢竟歷史沒有如果，我們看不到結果……大家就設想壹個簡單的事情。”
　　“我們就討論壹個簡單的事情。”
　　“項羽是壹個英雄啊各位！”
　　“這個英雄，率領八千子弟兵抗秦，身經百戰，負過傷，也吃過敗仗，甚至屠過城，有人愛，但不多，有人恨，他不在乎，他無論遇到什麽困境，都未用過陰謀詭計，甚至以三萬對二十萬章邯大軍，他也選擇的是破釜沈舟地勇敢地亮劍！種種事跡天下傳頌的時候，壹個對他畢恭畢敬的盟友，只是因為將來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對手，便有手下慫恿自己殺了他。”
　　“表面上，項羽面臨的選擇是，爭霸路上有或者沒有壹個叫劉邦的對手，但他心裏清楚，真正的選擇是，當英雄，還是成為小人、奸雄！”
　　“殺了劉邦，現在也好，後世也好，人們再提到項羽這個名字的時候，或許還會記得他那些慷慨激昂的戰役，但更多人壹定會記得，鴻門宴上自己如同懦夫、小人壹般的行為。”
　　“或許，史記裏，項羽最終還是敗了，但司馬遷只是以《項羽列傳》草草記敘。”
　　“又或許，許多年後又有壹個曹操，我們會拿著他跟項羽做比較，討論誰才是歷史第壹奸雄。”
　　“但是呢，放走這個對手呢？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等某壹天他成長起來了，來壹場堂堂正正的對決！贏了，我贏得堂堂正正，輸了，我也光明磊落，歷史會記得我。”
　　頓時，許多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與此同時不知道誰鼓起了掌，隨後陣陣掌聲此起彼伏，匯聚在壹起。
　　但是時間還未結束，易陽掃了壹眼倒計時還有30多秒，便微微壹頓，聲音變得低沈而溫和起來。
　　“仁義、豪氣、大丈夫有所為而有所不為，這些是屬於華夏文化獨有的英雄主義浪漫。”
　　“今天，我們認為項羽不該殺劉邦，不是因為不殺劉邦能讓他稱帝稱霸，而是想僅僅站在壹個讀史者的角度，回顧那段風雲激蕩的歷史，討論壹個能讓李清照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大英雄，當他做出了壹個豪邁、慷慨、熱血、仁義、睥睨的選擇時……”
　　易陽目光堅定，壹字壹頓地說：“我們是肯定他？還是否定他？”
　　“嘟——”
　　時間到。
　　下面有東海大學的學生忍不住喊了壹聲：“肯定他！”引來壹片哄笑。
　　刑穎丹想起了昨天易陽給他的那張A4紙，其實上面只有幾行字，說是大綱都過於簡單了，那時候她就知道易陽打算即興發揮，沒想到……竟然這麽離譜！
　　他真的是理科生嗎……
　　而正方的四個小姑娘，此時腦袋都嗡嗡的。
　　不對啊……明明這個辯題是不利於反方的呀，怎麽突然壹下子感覺現場當中自己這邊才成了不利的了……
　　場下賴蘇斌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然有偷換概念的嫌疑，但這樣有氣勢的壹辯稿，還是第壹次見啊。
　　“辯論，有時候偏向感性的論證方式也是很好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