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又少年

　　易陽是被壹陣鬧鈴聲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隨後茫然起身。
　　擡頭。
　　是三合板的天花板，吊著壹個不算明亮的燈。而視野四周，墻壁上貼著艾弗森的海報，壹把破吉他放在角落，書包和籃球隨意放在桌角。
　　桌子上，亂七八糟，有遊戲王的卡片，葬愛貼紙。
　　易陽沈默了壹陣，輕聲低語壹句：“還沒醒。”
　　然後，他倒頭又睡。
　　最終，還是被叫醒了。
　　易陽再次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楞了楞，壹瞬間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奶……奶奶？”
　　壹位慈祥的老奶奶站在床邊，溫柔地說：“陽陽啊，今天是暑假的第壹天，我們去鄉下找二叔吧。他們家要殺豬，我們去熱鬧熱鬧。”
　　這個場景，是多麽的記憶猶新。
　　易陽不由得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初壹剛剛結束，第二天是暑假。於是頑劣的他，在黑網吧上了壹個通宵後，回到房間睡覺。
　　奶奶也是如此喊他起床。
　　但他十分暴躁地將奶奶大罵壹頓，繼續睡。
　　他那時沒有看到，奶奶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然後獨自去了。她打算去老二那裏多拿壹點豬肉回來，給孫子做他愛吃的紅燒肉。
　　但奶奶年紀大了，獨自壹人去鄉下，在路上被壹輛汽車撞了。
　　於是，易陽失去了最後壹個無條件對他好的親人。
　　有人如果有壹個頑劣的青春期，往往就有壹個不幸福的家庭。
　　易陽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為壹場車禍死了，母親沒兩年也改嫁到了外省，不知音訊。
　　所以，易陽的叛逆比許多人都來得早。
　　易陽跟著年邁的奶奶壹起長大，沒有母愛也沒有父愛的他，終於在那個夏天失去了生命最後壹絲暖陽。
　　隨後，就是在黑暗中無限墮落。
　　如今，易陽再次看到奶奶那慈祥的目光，先是沈默，隨後眼睛越來越紅，最後壹把抱住奶奶。
　　痛哭起來。
　　奶奶壹臉茫然，等易陽哭了壹會兒，才摸摸易陽的頭：“怎麽了陽陽？”
　　易陽擡起頭，破涕為笑：“沒什麽，我，我就是高興。”
　　奶奶笑得臉上皺紋都開了：“高興就好，起床吧。”
　　易陽點點頭，他剛剛在床邊坐好，想了想又抱了抱奶奶。
　　他害怕，下壹秒就醒過來。如果是夢，也想多和奶奶待壹會兒。
　　奶奶也壹臉祥和的淺笑，雖然不明白孫子今天為什麽和往日不壹樣，但她也十分享受此時的寧靜時光。
　　於是畫面開始變得溫馨：老奶奶，少年，相擁，房間外風鈴叮咚叮咚，接著屋外蟬聲響起來。
　　時間，也慢下來。
　　過了好久，易陽才從奶奶懷裏鉆出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奶奶……對不起……對不起！”
　　他越說，越來越語無倫次，壹邊抹著眼淚，壹邊啜泣。
　　奶奶嚇了壹跳，連忙拍著易陽的後背：“陽陽是不是闖什麽禍了？不怕不怕，奶奶在，奶奶在！”
　　易陽只是搖頭，不斷搖頭。
　　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天氣逐漸燥熱起來。
　　壹個小時後，終於還是起床了。
　　……
　　站在汽車站裏等班車時，易陽還是難以置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分明是真的重生了。
　　易陽擡頭看了看玻璃門，上面照映著自己的模樣：長長的頭發遮住眼睛，臉色蒼白，氣質有些陰翳，身材瘦削。他努力讓自己撐起壹個微笑，但看上去卻無比病態。
　　以許多年後的眼光來看，真是想揍眼前這個家夥壹頓。
　　易陽微微壹嘆，低語：“氣質果然不是壹下子能調整過來的。”
　　易陽又伸出手臂，皮膚光滑。他伸手觸摸了壹下手臂上幾個位置，又摸了摸額頭，緩緩舒了口氣。
　　那幾個位置，將來會留下幾塊跟別人打架後的疤，尤其額頭上那壹塊，是他高壹輟學時留下的，那次是壹個混混用磚頭壹角拍的，差點要了他的命，還葬送了他讀書的機會。
　　是被開除了。
　　奶奶在身旁，輕輕攥了攥易陽的手，笑著說：“陽陽啊，今天奶奶也不知道為什麽，叫妳起床之前總有壹種惴惴不安的感覺，總覺得是最後壹次叫妳起床了，但叫醒了妳，那感覺又消失了。”
　　易陽鼻子壹酸，說：“奶奶，您別胡說，我會壹直陪著您的。以前我不懂事，現在開始，我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
　　奶奶眨了眨眼，樂呵呵地笑了起來，慢吞吞地摸了摸孫子的腦袋：“陽陽已經比我高了，再過兩年奶奶就摸不到陽陽的頭咯。”
　　易陽再壹次去看那塊玻璃。
　　玻璃裏的他，已經有壹米七左右的身高。他將來能長到壹米八。這個年代的孩子，尤其是小縣城裏，普遍個子不高，他的個子在班上總是最高的那壹批。
　　這也為他打架提供了生理基礎。
　　就在發呆的時間，縣城的中巴班車到了。
　　這是壹趟去往鄰縣的班車，要經過二叔所在的鄉鎮，他們可以花很少的錢搭上車，沿途下就行了。
　　只是，他們這樣的順風搭乘的旅客，是沒有座位的。
　　易陽攙扶著奶奶上車，左望右望，看不到座位。
　　大家都很冷漠地看著窗外，並沒有人願意給奶奶讓個座位。
　　易陽想到曾經有壹次也是他和奶奶壹起乘車，好不容易出了壹個座位，但奶奶沒坐，他搶著坐了。
　　壹想到這裏，易陽就無比難過。
　　易陽說：“奶奶，妳靠著我。”
　　奶奶又笑起來。她的幸福就是這麽簡單，易陽壹句暖心的話就能讓她高興好久。
　　“沒事，奶奶不累。”
　　“易陽？”
　　就在這時，易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易陽回頭，看到壹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
　　女生戴著壹個眼鏡，綁著馬尾。看上去文靜，五官乖巧。
　　易陽楞了楞，這個女生跟他是壹個班的，但他半天沒有回憶起這個女生的名字。
　　“妳也要去隔壁縣城嗎？”
　　再壹次聽到女生的聲音，易陽反應過來：“啊，不是，我們半途就下，去燕子鄉。”
　　女生猶豫了壹下，站起身來：“妳讓妳奶奶坐這裏吧。”
　　易陽遲疑了壹下，如果是他自己的話，肯定會拒絕了。但壹想到奶奶，他還是點點頭：“謝謝妳。”
　　然後，攙扶著奶奶過去。
　　聽到易陽的那聲“謝謝妳”，女生竟然露出壹起詫異的表情，隨後淺笑壹聲：“沒事，不客氣。”
　　奶奶有些靦腆地搖頭：“不用了，不用了，奶奶不累，讓妳的同學坐。”
　　女生甜甜地笑起來：“沒事，奶奶您坐！”
　　最後，在易陽和那個女生的合力勸說下，奶奶坐下。
　　這時，汽車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