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黎明黑暗

　　在黎明破曉前，天色黑得如同濃墨壹般，廣闊荒涼的荒原上只有淒厲的寒風呼嘯而過，天地之間壹片肅殺。
　　天穹之下，黑火部族的營地被黑暗所籠罩，到處都是壹片靜謐，也許是風太冷，也許是部族中那冷冽的空氣讓人為之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黑火營地之外隔了壹段距離的荒草叢中，出現了三個身影，那是鐵熊、黑牛以及他們“護衛”在中間的火鷹。
　　冷風吹過他們的身子，鐵熊與黑牛看上去都好像鐵鑄的壹樣，沒有什麽表情，只有當他們的目光偶爾掠過火鷹時，看著這個年輕的少年，他們的眼底深處才會掠過壹絲異色，有遺憾、有惋惜，也有壹絲感慨。
　　回想過往的日子，哪怕也有刀光劍影，也有鮮血廝殺，但是在感覺中卻不知為何總給人壹種似乎風平浪靜的氣息，似乎過去的日子在記憶中竟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到他們不知過了多少年。
　　那是壹種從他們出生開始就仿佛沒有改變的歲月與光陰，黑火部族的每壹個蠻人都仿佛走著先祖留下來的固定的路，他們崇拜和敬仰著祖先，他們從不懷疑，他們堅定地走著。
　　直到那個名叫火巖的男人出現，他同樣敬慕崇拜著先祖，但他卻為此要打破壹切，他要改變所有！
　　黑暗中，冷風裏，壹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寒冷裹挾在他的身旁，哪怕是鐵熊與黑牛這樣強悍的蠻人戰士都不免心中微生寒意。
　　有那麽壹刻，鐵熊他們甚至從這位跟隨多年的首領身上感覺到了壹絲陌生，又或者那其實是他們對未來兇險莫測的日子的那麽壹絲迷茫。
　　火巖走到了他們的面前，然後停下了腳步，黑夜的風冷冷地吹過，遠方最遙遠的天際似乎已經隱隱有壹絲微亮，但是在他們的腳下，荒原上仍然壹片漆黑，哪怕距離這麽近，也只能夠看到彼此有些模糊的臉。
　　火鷹擡頭看了他壹眼，不知為何，身子突然抖了壹下。
　　而火巖則保持著沈默，視線終落在自己這個兒子的身上，目光深邃，似乎正想要看透這孩子的心。
　　在他目光的逼視下，火鷹似乎有些難以招架，越來越是緊張，呼吸越來越快，身子也再度開始發抖起來。
　　站在壹旁的鐵熊與黑牛眼中都有不忍之色，黑牛欲言又止，鐵熊則是咬了咬牙之後，鼓起勇氣對火巖低聲道：“族長，火鷹他終究是妳兒子，而且他還只是個孩子……”
　　“當妳爺爺對妳說，”火巖突然開口打斷了鐵熊的話，但他的目光卻始終是看著火鷹，就連那話語也是對他說的，道，“要殺掉我並重新立妳為下任族長人選時，妳是怎麽做的？”
　　鐵熊與黑牛同時身子震了壹下，然後在瞬間都抿緊了嘴，垂低了頭，再不敢多說壹句話。
　　而聽到父親這句話以後，火鷹的臉已然是面如死灰，身子顫抖不停，突然間哭喊出來，道：“阿爹，阿爹，我、我沒想害妳啊，我真的沒想過要害妳的！”
　　“撲通”壹聲，火鷹已經跪倒在火巖的身前，伸手抱住火巖的雙腿，哭著道：“從頭到尾，我真的沒有說過壹句要害妳的話，壹切都是赤犀、白雕那些人指使慫恿的啊……”
　　他的哭聲淒厲，在這片空曠的荒野中遠遠地傳了出來，聽起來就像是壹只幼獸突然面臨死亡時的哀鳴，令人不禁為止側目，心生憐憫。
　　只是這壹片寂靜中，除了他的哭泣聲，就只有冷冽的寒風，再也沒有任何的回應，此情此景，讓這個蠻族少年顯得是如此的孤單。
　　火巖慢慢地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然後凝視著自己這個淚流滿面的兒子，語調緩慢而沈重，仿佛說的每壹個字都隱含著心中壹股異樣的情緒，道：“妳沒有說，妳爺爺也沒說，但妳們在聽到以後，卻都是默認了，不是嗎？”
　　火巖說到這裏，臉上笑了壹下，只是那笑容中的神情卻仿佛如同哭泣，讓他面容扭曲得如同魔鬼，澀聲道：“我還記得妳那時激動的樣子，是想到了以後能夠坐上族長之位的情景麽？”
　　火鷹大驚失色，拼命搖頭，剛要說什麽的時候，突然只覺得喉頭壹緊，卻是整個人被火巖單手抓住喉嚨，然後只聽他壹聲低吼如妖獸嘶嚎，竟是直接將火鷹整個人拎了起來，舉到了半空中。
　　火鷹面露痛苦之色，雙腳亂蹬，雙手則是拼命去抓自己喉嚨上的手，然而火巖的那只手卻像是鐵鑄成的壹樣，絲毫不動。
　　壹旁的鐵熊與黑牛都是嚇了壹跳，面上露出壹絲不忍之色，然而看著火巖此刻那如魔似鬼般的狂暴模樣，他們大概也能想到這位首領當時的心情，被這世上最親近的血親所背叛所拋棄所暗害的人，又怎麽可能會心平氣和。
　　火巖低吼著，瞪著自己巨手上抓著的兒子，狂怒中帶著傷心與失望，嘶聲道：“為什麽，為什麽妳要這麽急？難道我將來就不會將這位置傳給妳嗎！我又究竟是做錯了什麽，要妳和阿爹都這樣對我？”
　　“吼！”
　　他壹聲怒吼，如雄獅長嘯，聲震四野，然後單手壹拋，直接將火鷹丟了出去！
　　只見，這個蠻族少年在荒野的草叢中骨碌碌翻了好遠的跟頭，最後重重地摔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火巖再度邁步，向火鷹走去，壹旁的黑牛與鐵熊對視壹眼，似乎終於有些忍耐不住，黑牛搶上壹步，低聲道：“族長，他、他畢竟是妳兒子，妳就饒他……”
　　“妳們！”火巖忽然開口，打斷了黑牛的話，那聲音低沈如冷風，道，“讓我和我兒子，單獨呆著。”
　　黑牛與鐵熊默然，終究還是不敢再多說什麽，只得在遠遠看了壹眼遠處那個痛苦呻吟的身影後，心中抱著壹絲嘆息之聲離開了這裏，向著遠處黑暗的部族營地走去，很快就消失在這黑暗的荒野中。
　　火巖面如寒霜，並沒有回頭去看那兩個離開的忠心耿耿的下屬，他的目光始終是盯著火鷹的，那個他也曾寄予厚望的、深愛過的兒子身上。
　　過了片刻，他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擡頭看了看那黑暗的天穹，遠方破曉的微光正慢慢從天際邊緣亮起。踏著這最後的黑暗余光，他邁步向前走去，走向火鷹。
　　光影交錯的大地，黑影搖曳的世界，黎明即將到來！
　　……
　　葉子從睡夢中驚醒，在低呼了壹聲後，猛然從地上坐起，然後在發現周圍仍是壹片安靜的昏暗後，意識回到腦海中發現自己仍在那熟悉的石屋裏，這才手按胸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過了好半晌，她才平靜下來。
　　“妳做噩夢了？”
　　忽然，壹個低沈而平靜的聲音從屋子的另壹角陰暗處傳了過來，是陸塵的聲音。
　　葉子向那邊看了壹眼，猶豫了壹下後，輕聲“嗯”了壹聲。
　　陸塵沈默了壹會兒，忽然說道：“很早以前，我還在北方時，有人說到南方妳們這些蠻族的時候，都是如何如何兇惡，如何殺人不眨眼，可是從來沒有人說過妳們其實也像人族壹樣，會有這般諸多情感，也會做噩夢？”
　　葉子“哼”了壹聲，心裏有些不高興，忍不住便反駁了壹句，道：“我從小到大聽到族中長輩說妳們人族時，也差不多是同樣的話。所以這事根本就沒什麽好說的！”
　　陸塵似乎頓了頓，然後忽然失聲笑了起來，過了片刻後說道：“妳說得有道理啊。”
　　葉子在黑暗中撇了撇嘴。
　　不知為何，今晚的陸塵似乎有些反常，不再是平日那般冷漠寡言的樣子，或許此刻只有葉子這麽壹個人微言輕的蠻族少女在吧，又或者，他其實也是心中有些感慨，有些孤獨，偶爾夜深人靜時，也會想找人說說話。
　　“妳說火巖他會對他兒子怎麽處置呢？”陸塵對葉子問了壹句。
　　葉子怔了壹下，壹時間似乎被這個問題嚇到了，好壹會才反應過來，雖然不太明白這個神秘可怕的黑袍祭司為什麽會突然跟自己討論這個話題，但葉子還是努力想了想，然後搖頭道：“能怎麽樣，那可是他兒子啊。再說了，火鷹少主又沒真的做錯什麽事，最多教訓壹頓吧。”
　　“妳是這麽想的嗎……”陸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了。
　　“是啊。”葉子忽然有些心虛，看了那個坐在黑暗中的影子壹眼，道：“難道不對？”
　　陸塵安靜了壹會，然後用壹種很平淡的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
　　“自從我來到南疆荒原後，唯壹沒有完全看透的蠻人，大概也只有他壹個人了吧。”
　　“他到底會做到什麽地步呢？”
　　“其實我也有些好奇的……”
　　陸塵在黑暗中低低絮語著，只是最後的那些話，聲音卻低落得只有他自己壹個人聽得見了。
　　葉子側著耳朵拼命想多聽見壹些，卻還是壹無所獲，頓時有些氣惱起來，卻又不敢對陸塵發火，只得咬了咬牙，在心裏恨恨地罵了壹句：“這些人都不是好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