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壹章 陰霾雲下

　　“嗯，下山玩去吧。”卓賢微笑著道，“妳也難得有這樣空閑的時候，不然若是師父和大師兄在時，他們兩人可是古板，只會叫妳去修煉啊。”
　　白蓮還是有些驚訝，不過心裏倒是有些高興起來。自從她進入昆侖派，特別是拜入白晨真君座下後，大部分時間其實便都是呆在天穹雲間這座高高在上的冬峰上了，除了私下裏自己溜下去，平日裏反而與宗門裏的普通人並沒有太多的接觸。
　　與她接觸最多的當然就是白晨真君這壹門三人，但白晨真君忙於修煉，閑月真人身為昆侖掌門，事務繁雜忙碌，平日裏對她照顧最多、見面最多的，也就是這位二師兄了。
　　其實對於卓賢，白蓮的印象也還不錯，但也只是不錯罷了。雖然真正來說，卓賢是昆侖派裏的老牌金丹修士，名氣聲望都是極高，但無奈在他頭上，壹個師父壹個師兄都實在是太過耀眼，反而讓卓賢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對普通人普通修士來說，數十年的金丹境界早已是夢寐以求的巔峰，但對於卓賢來說，世人卻往往會換了壹種看法：妳師父乃是絕代人物化神真君，妳師兄差壹些，然而也是元嬰真人，同時也繼承了昆侖派掌門之位，名動天下。與這兩位天才人物相比，金丹修士？那算是什麽東西？
　　世事大抵如此罷，總有人覺得別人沒達到自己在心中隨意劃定的預期，便是那人不努力天資差，便都是那個人的錯，卻從未有人想去真正地了解那個人到底是為什麽。
　　白蓮是個少年老成的孩子，甚至可以說，在私底下那壹面時她成熟得可怕，但畢竟她年歲太小，總會有壹些事沒有經歷沒有想到。就比如現在，她也總是在有意無意中，將眼前的二師兄與師父、大師兄兩人放在壹起比較，然後得出了“他似乎比較差”的印象。
　　不過雖然成就差，但人還是個好人的啊，平日裏卓賢對白蓮還是不錯的，大概也是這冬峰上對她最好的人了。
　　白蓮露出了壹絲難得的微笑，對卓賢點了點頭，心想，這位二師兄還是會做人呀，便快步去了。
　　卓賢則是目送白蓮離開，眼神壹直保持著溫和。從頭到尾他都將白蓮的神態變化看在眼中，但這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太大的影響。
　　多少年了，多少人都曾經這樣有意無意中輕視過他。
　　這很正常，不是麽？
　　卓賢甚至都能猜到壹些白蓮這小姑娘的心思，他知道她應該並非有意的，無論是誰，在有壹個化神真君的師父和元嬰真人兼昆侖掌門的師兄後，大家對他的期許就會變得很高很高。
　　高到了，如果只修煉成金丹修士都好像是壹種罪過！
　　遠處的風雪飄揚吹來，白蓮的身影遠去消失了。卓賢臉上的笑容緩緩散去，神情逐漸淡漠，看過去就仿佛是這冬峰上的風雪。
　　寒冷，而刺人！
　　他靜靜地看著這壹片熟悉的白色世界，這裏的每壹處山崖每壹根冰柱每壹條山道，甚至每壹片曾經吹過的風雪，在感覺中他都是如此的熟悉。
　　他在這裏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他擡起頭，遠遠地仰望著這座山峰最高處的狂風暴雪，那裏仿佛是在九天之上，仿佛永遠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過了壹會後，他忽然笑了壹下，帶著幾分自嘲之意。
　　……
　　昨晚那個風雨之夜留下的痕跡還有很多很多。在陰霾的天空下，陰雲集聚成濃濃的厚毯慢慢翻湧著，仿佛正在醞釀著什麽。
　　而在昆侖山外的壹座無名山峰上，壹個黑影正慢慢地走向那最高的山巔。
　　那是黑狗阿土。
　　壹夜過去，它仿佛又承受了壹場慘烈無比的廝殺，遍體鱗傷的模樣又回到了它的身體上，鮮血不停地流淌著，染紅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但是阿土並不是最慘的，比它更慘的還有很多，比如那些倒斃在山道兩側，或是直接滾入了百丈高崖死不見屍的倒黴貨。
　　空氣中彌漫著壹股肅殺和帶著血腥味的氣息，壹些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回蕩在這座山頭的陰暗處。在阿土的身後，草木的縫隙樹林的枝葉背後，隨處都可以看到壹些明亮或充滿殺意的目光。
　　同時，在這些可怕的目光與阿土的中間地帶，山道附近，可以看到壹片狼藉景象，鮮血橫流，血肉與骨骸的殘塊隨處可見，就像是壹場屠戮的盛宴。
　　阿土的利齒和嘴角邊，都有淋漓的鮮血。
　　越是鄰近月圓之夜，阿土便越是感覺到自己身軀中的力量的悸動，就像是壹座狂野的火山，就快要噴薄而出，向著這片天地發出可怕的怒吼咆哮。
　　它覺得自己好像很快就要發生什麽改變了。
　　但是，那些追蹤聖獸所流淌出的“聖血”，被那股奇異的血香而吸引來的眾多妖獸們，也已經十分激動地將它團團圍住了。
　　那是世間最令妖獸們垂涎的美味，是足以令妖獸們獲得強大力量並借此晉階的至高珍品，這不是傳說，這是所有妖獸發自血脈深處的本能。
　　所以，當那股可怕而詭異的血腥香氣彌漫散開時，方圓百裏之內的所有妖獸都瘋狂了，生與死的界限在此刻看起來已經不那麽重要，本能的欲望似乎已經占據了上風。
　　妳要想出人頭地？妳要想走上巔峰？
　　這壹波波壹浪浪，如怒濤似狂潮的敵意，都是拼命地將妳拉扯，拽住妳傷害妳謀殺妳，憑什麽妳能上，憑什麽我不行？
　　吃妳的肉，喝妳的血，或許我也行？
　　於是風雲匯聚，於是天地陰霾，每壹步踏出都像是伴著血腥。
　　那只黑狗從未如此孤獨，哪怕是當初它還年少的時候，在跟隨了那個男人後，它本以為這壹切不會重來，但此刻當它仰望陰霾天穹，呼吸著那森冷而可怕的寒風時，終於還是明白過來。
　　這段路，只有它，只能它壹人獨行。
　　黑狗阿土，回頭看了壹眼，獨眼裏滿是兇殘的光。
　　那些隱藏在暗處陰影裏的氣息，陡然都畏縮了壹下，仿佛被那股兇悍所震懾，然而也僅是如此而已了。在血腥的盛宴之前，在王者尚未登頂的時候，誰會舍棄這場血宴？
　　冷風吹過，阿土忽然想起了陸塵，這個時候那個人是不是還在那座山上？當這個月圓之夜過後，是不是真的還能相見呢？
　　阿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那個人也不知道吧。
　　它輕輕搖了搖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尾巴，這幅景象在壹身兇悍血腥中看上去突然有點慘淡的滑稽。
　　然後它再壹次轉身，雖然是壹只狗，卻仿佛睥睨了這世間，它無視了所有貪婪的目光、覬覦垂涎的視線，無視了自己身上淋漓的鮮血滿身的傷痕，壹步壹步，迎風而上，走向那最高的山巔。
　　期待著，這夜晚的來臨。
　　期待著，那圓月終會出現！
　　……
　　有兩個人站在高聳的昆吾城城頭上，眺望著遠處巍峨的昆侖山脈。
　　他們是範退和陳壑。
　　陰霾的天空裏烏雲低垂，層層堆疊，伴隨著壹陣陣從那山中吹來的寒風，讓這片天地裏突顯出壹派肅殺之意。
　　那山如此高大，高似神祇壹般，仿佛高不可攀般傲然佇立著。
　　範退和陳壑臉上的神情都不好看，有些陰沈，但相比之下，範退的眼中更有幾分兇意，而陳壑則相對沈穩些。
　　寒風中，陳壑首先開口道：“山上那邊，是在開昆侖派壹年壹度的宗門大會？”
　　範退點了點頭，道：“是，這是昆侖派壹年裏最重要的事，大小重要人物都會參加。”說著他忽然哼了壹聲，道：“要是今天突然從天降下壹塊隕鐵，就能將這該死的門派都給收了。”
　　雖然原本的氣氛嚴肅沈重，但突然聽到範退這麽壹句話，饒是陳壑向來沈穩，也是忍不住失笑，隨後搖了搖頭，沈吟片刻後道：“那換句話說，今日在昆侖山上，可以說是昆侖派壹年中實力最強最集中的日子了？”
　　範退道：“差不多了。”
　　陳壑道：“妳可有什麽安排？”
　　範退默然片刻，道：“敵強我弱，也是無計可施，只能讓那些內應們仔細看著，都不要輕舉妄動。”
　　陳壑點點頭，道：“這也是明智之舉。”說著頓了壹下，又看了壹眼範退，道：“說起來，我近日突然有個想法，想跟妳商量壹下。”
　　範退道：“請說。”
　　陳壑道：“西陸之地十分廣袤，修真門閥也是為數眾多，雖然昆侖派十分強大，但我們聖教似乎也不用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這裏。妳覺得呢？”
　　範退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陳壑微笑道：“咱們之前雖然暫有挫折，但未傷根本，眼下還是先暗中發展為好，暫時忍壹時之氣吧，日後待聖教光復重新強盛，自然可以再來找這些人的麻煩。”
　　範退望著遠處的昆侖山，忽然道：“可是那山上還有壹個我們沒聯系上的兄弟啊？那可是能夠布下轉生陣的人，如何能夠輕易放棄？”
　　陳壑眉頭微皺，沈吟道：“說到這個，我這兩天從頭到尾都在細想此事，心裏總有壹種感覺，這事怕是有幾分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