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賭性

　　火巖如牛眼壹般的眼睛盯著陸塵看了半晌，隨後緩緩地將他放了下來，臉色也隨之緩和，過了片刻後，他忽然道：“我只是壹個人，甚至都還不是族長，就算我發了這種誓言，也未必就真能報應到部族上的。”
　　陸塵點點頭，道：“嗯，妳說的有道理。”
　　火巖看著他，道：“那妳還要我發誓？”
　　陸塵平靜地道：“算不算數無所謂了，求個心安而已。”
　　火巖凝視陸塵，陸塵也直視於他，兩個人的目光都沒有躲閃的意思，過了片刻後，火巖點點頭，向壹旁走出兩步，面向廣袤荒原單膝跪下，壹手撫胸，壹手指天，將陸塵剛才所說誓言重復了壹遍。
　　直到此刻，陸塵終於是微微動容，再看向火巖這個蠻人時的目光也是變得更復雜了壹些，既有幾分警惕小心，也有幾分欣賞之意。
　　而與此同時，天穹上最後壹縷光芒終於也消失不見。
　　天黑了。
　　……
　　“接下來妳打算怎麽做？”在陸塵對火巖問道。
　　火巖道：“我帶妳去火神祭壇，看看火神可有什麽神諭旨意。那地方距離此地頗遠，又極隱秘，也十分兇險，沒有我，妳找不到。”
　　陸塵看了他壹眼，道：“就只有我們兩人？”
　　火巖道：“就我們倆。”
　　陸塵指了壹下黑暗中的部族營地，道：“妳不管他們了嗎？”
　　火巖沈默了壹會，道：“有我父親在，部族亂不了，再加上剛剛勝了山靈族，這段時日裏也不會突然再有戰爭……”
　　話音未落，突然從旁邊的黑暗中猛地沖出來壹個身影，正是火巖的兒子火鷹。
　　只見這個少年面色激動，大步跑到火巖身前，叫道：“阿爹，妳這是要幹什麽？”
　　火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壹下，隨即深吸了壹口氣，低聲道：“兒子，我要離開部族壹段時間。在此期間，妳要好好幫著爺爺統領部族，千萬不要再任性……”
　　“為什麽？”火鷹看上去壹臉激憤和不可理解的神情，指著陸塵道，“就為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族？阿爹妳今天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就像是變了個人壹樣？”
　　火巖搖搖頭，道：“這都是火神的旨意，兒子，我做的壹切都是為了我們黑火部族。”
　　火鷹低吼了壹聲，但看著父親那堅決的神色，似乎知道終究是無法再勸回他了，只得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陸塵壹眼。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塵此刻也許就已經死掉了。
　　隨後，火鷹緊咬牙關，大步跑了回去，看起來對這個父親萬分失望。
　　陸塵看著那個少年離去的背影，忽然道：“其實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換了是誰，都會覺得妳這決定有些難以想象啊。”
　　火巖默默地看著火鷹背影消失的方向，還有那個黑火部族營地在夜色裏模糊的影子，過了壹會後，他忽然手壹拋，將那火神杖直接丟給了陸塵，然後轉身向遠處走去，同時口中道：“我們走吧。”
　　陸塵接住火神杖，在手上轉了轉，那光滑的手感居然讓他覺得有幾分熟悉的親切，也是有些啼笑皆非。他隨手往胸口靠了壹下，那火神杖瞬間就消失了，然後他招呼了阿土壹聲，便快步跟上了火巖。
　　行走中，火巖有意無意地向陸塵的胸膛處看了壹眼，眼中有壹抹異色掠過，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就這樣走了壹段路後，陸塵忽然開口對他問道：“有句話我還是想問問妳。”
　　火巖道：“妳說。”
　　陸塵道：“整個黑火部族都不相信我，妳只有壹個人，以妳的身份地位，為什麽要冒這麽大的兇險不顧壹切地這樣做，甚至差點和妳的部族翻臉？”
　　火巖沈默地向前走著，過了好壹會後，他才低聲說道：“他們都看不到危險的。”
　　“什麽危險？”
　　“亡族之險。”
　　陸塵皺了皺眉頭，道：“怎麽說？”
　　火巖臉上似乎掠過了壹絲黯淡，隨後緩緩說道：“從千年前部族的祖先從北方逃回來之後，厄運就壹直纏繞著我們黑火部族，在這其中是因為那些祖先犯下了絕大的罪過，因此受到了火神的懲罰。”
　　陸塵沈吟片刻，然後看著他試探著問了壹句，道：“妳的意思是說，當年黑火部族的先人們從北方逃回來的中間犯了什麽錯？”
　　火巖苦笑了壹下，澀聲道：“當年妳們人族修士大軍實力太強，血戰之後勝負已分。黑火部族當年是首屈壹指的大部族，負責斷後掩護其他部族南逃，但在最緊要的關頭，我們那些先祖卻拋棄了正在激戰的薩滿、祭司和那些戰士，自己越過了大雪山與破靈沙海，跑回了荒原。”
　　陸塵怔了壹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麽，道：“後來妳們那些強大的先祖沒回來？”
　　火巖嘆了壹口氣，道：“後來戰爭激烈到了極處，妳們人族有神通蓋世的高人出手，打得是山崩地裂，地勢改易……唯壹的壹條通道也封死了，然後那些人，再也沒能回來過。”
　　陸塵默然無語。
　　火巖沈默了壹會後，語氣像是平靜了下來，隨後道：“從那以後，我們黑火部族便壹落千丈，成為荒原上壹個實力孱弱的小部族，到如今，更是每日裏只能跟鬼眼、雷蜥這等不入流的小族廝混著。可是就算如此，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以後，我們部族裏的那些人們好像也漸漸習以為常了，他們覺得就這樣下去大概也沒什麽不好。”
　　陸塵道：“但是妳不這樣以為？”
　　火巖搖了搖頭，道：“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毫無生氣，也毫無希望，就算眼下可以繼續茍活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但總有壹天，壹個意外，壹個風浪，壹場敗北的戰爭，就足以讓我們黑火亡族。”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陸塵，道：“他們看不到，我看到了。本來我也無計可施，但正好遇上了妳，那無論如何，我就要賭壹把。黑火部族太弱，唯有部落裏擁有祭司，才能在這片嚴酷的荒原上有重新崛起的希望，哪怕……”
　　陸塵淡淡地道：“哪怕那祭司也許是個人族？”
　　火巖默然片刻，兩頰邊肌肉抽動了壹下，似乎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後沈聲說道：“是的。”
　　陸塵點點頭，又往前走了幾步後，突然問了壹句，道：“那妳有沒有想過，也許妳們黑火部族的其他人都沒錯，是妳壹個人錯了呢？”
　　火巖大步向前走著，迎著前方無邊無際的黑夜，冷風吹過時，他高大魁梧的身軀毫無退縮躲避之意，昂然向前，大聲道：“那便是我輸了，那樣也好，我便賠妳壹條命，只當是我為黑火而戰死！”
　　陸塵從背後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點點頭，低聲自言自語道：“好漢子啊。想不到蠻族人之中，居然也有這等剛毅果決的人物，了不起！”
　　……
　　火巖帶著陸塵往荒原深處走了壹天壹夜，除了中間休息睡覺的時間，他幾乎壹直都在往前走著。
　　後來，陸塵忍不住心中奇怪，對他問道：“那火神祭壇不是妳們黑火部族的聖地麽，怎麽妳們的營地不在聖地的附近好生守衛著？”
　　火巖搖搖頭，道：“那不行，壹來，是祭壇聖地裏與眾不同，普通凡人不合適久居附近；二來麽，住得太近，容易引來其他部族的註意，會危害聖地的安全。”
　　陸塵眉頭壹挑，道：“其他部族也知道妳們有火神祭壇的事，所以想來窺探？”
　　火巖點頭道：“當年我們部族畢竟是荒原第壹大族，所以，有很多人都覺得我們祭壇聖地中也許有許多寶物，當年南北徹底隔絕後，就有不少部族人威逼利誘地想套取這個秘密，但都被我們全部拒絕了。”
　　“他們沒使手段？”
　　“當然用了。”火巖淡淡地道，“綁架、殺人、拷問、戰爭，什麽事我們黑火部族都經歷過了，要不然實力也不會下降得這麽快。也就是到了後來，他們什麽法子都用過了，但還是沒得到任何消息，所以這件事也就漸漸淡了，大概是以為火神祭壇只是壹個傳說罷了吧。”
　　陸塵欲言又止，莫名地卻感到自己身上似乎隱隱多了壹層壓力。
　　如此重大的壹個秘密，黑火部族保守了這麽多年，從來只有族長壹脈代代口口相傳的，如今火巖卻是說帶自己去就帶自己去。
　　這其中固然有那個所謂的火神緣故，帶了壹根火神杖實在是太吸引人了，但火巖這個蠻人的決絕果斷，卻又是再壹次讓陸塵在心裏驚嘆了壹把。
　　他擡頭看著火巖，心想，這個蠻人，大概是這麽多年來蠻族人中賭性最大也最瘋狂的壹個人吧。
　　就這樣，他們走了兩天，但還是沒有到達火巖所說的地方，不過在第二天的路上，當他們走在那寂寥荒涼的荒原上時，突然從前方吹來了壹陣鋪天蓋地的黃沙煙塵，然後壹陣淒厲的呼嘯聲，似有人仰天長嘯，又像是有千軍萬馬，從前方荒原深處飄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