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定義

　　“是什麽原因導致雙方實際距離很遠？我想了想，想出壹個詞語，社會距離。正是因為貴族和平民之間有了天淵之別的社會距離，才會出現這種壹步萬裏的實際距離。那麽，為什麽那些初代貴族離我們不遠，現在的貴族卻離我們那麽遙遠？”
　　“初代貴族經常和士兵聯手作戰，為什麽現在的貴族很少這樣？”
　　“初代貴族能和大家壹起吃大麥，為什麽現在的貴族壹定要吃精細的小麥？”
　　“初代貴族用生命與鮮血換來榮耀與戰利品，為什麽現在的貴族只會縮在城堡中玩弄特權？”
　　“為什麽那些真正強大英勇的初代貴族，從來不刻意避開平民，從來不刻意強調貴族和平民的不同，但現在的貴族卻拼了命似的把自己與平民隔離？”
　　“我想了很久，終於想明白，現在的貴族在保護自己。”
　　“他們為什麽要保護自己？是因為他們恐懼。他們恐懼什麽？恐懼自己的無能，恐懼自己沒有父輩祖輩的智慧、威望和能力，卻擁有特權、地位和財富。他們從心底深處裏覺得，自己配不上這些特權、地位和財富，因為初代貴族是他們這壹生也無法超越甚至無法並肩而立的偉人。”
　　“他們更知道，他們的先祖為了夢想而戰，為了榮耀而戰，為了城邦而戰，為了人民而戰，但他們只為自己。”
　　“為了保護自己的特權、地位和財富，他們編造出了壹個謊言，這個謊言就是，他們有資格繼承祖先的權力、地位、威望、能力、智慧甚至是榮耀，自己是貴族，是高貴的，而別人自然就是‘賤’的。他們重新定義了人類，重新分類了人類。有了這個定義，他們就可以掩飾自己的恐懼，掩飾自己的無能，為繼承祖輩的所有遺產確定合理性。”
　　“為了讓新定義更加堅固，為了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定，他們會主動擴大貴族與平民的社會距離，用盡壹切手段美化貴族的道德、善行、強大、合法、奉獻、勇氣等等等等，把原本屬於人類共同的美德，統統安放到貴族的身上，然後把原本屬於人類共同的罪惡，統統安放到別人的身上，比如有錢但不是貴族的商人，比如那些比普通人的力量稍稍高壹點的人，比如那些白手起家的新興勢力，比如極少數好吃懶做的平民。”
　　“這樣的行為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隨著貴族們常年美化自己，壹些平民真的相信了！”
　　“很多人或許會覺得，有些人信了就信了，這有什麽？事實上，壹旦平民相信了貴族的美化，哪怕有了壹點點覺得貴族的特權、地位、榮譽是應該的，那麽，這些人必然會相信對立的另壹面，平民是下賤的，或者說，相信至少有壹部分平民是下賤的。”
　　“壹旦相信了貴與賤，壹旦相信了這種定義，世界上只會有兩種平民。”
　　“壹種是認定自己只能是平民，只是貴族的仆從，自己就應該被貴族奴役，自己就應該聽貴族的，貴族說什麽都是對的，自己這壹生的命運是註定的。這些人，在不斷固化貴族的權威。”
　　“第二種人，則認為自己現在雖然是平民，但未來可能是貴族，自己成不了貴族，但自己的後代可能成為貴族。於是，這些人會比第壹種人更變本加厲維護貴族的權威，更不遺余力鼓吹貴族與平民的距離，他們覺得，自己是維護未來的自己，在維護未來的後代。這種人，同樣會不斷固化貴族的權威。”
　　“第二種人的想法看似挺好，他們真的有機會成為貴族嗎？他們忽視了最重要的核心，當他們認可了貴族的定義與特權後，他們就已經把晉升貴族的決定權，完完全全交給貴族。”
　　“可悲的人永遠不會發現，貴族從壹開始就做出最終的定義：他們就是平民，永遠的平民，永遠不能威脅貴族的平民！無論他們怎麽努力，無論他們做出了什麽，永遠逃不出這個定義，永遠在這個定義裏打轉，卻以為自己在不斷前行。豬圈裏的豬，可能也是這麽想的。”
　　所有的流民眼中，閃動著濃濃的悲哀。
　　“妳們以為這是最可怕的嗎？不。更可怕的是，平民的孩子們，壹旦發現自己世世代代都是平民，會徹底放棄抗爭，徹底放棄前進，如同行屍走肉壹樣，如同機器傀儡壹樣，像畜生壹樣忠心耿耿為貴族做事。妳們為了活下去，逃離灰河鎮，但幾代十幾代後，妳們的子孫，就算餓死，也不會離開灰河鎮壹步。因為，他們徹徹底底接受了貴族對他們的定義：灰河鎮的兩腳畜生。”
　　流民們身體輕輕顫抖。
　　“妳們以為這就是最可怕的嗎？不！更可怕的是，初代貴族完成壯舉，次代三代貴族固化距離，那之後的貴族呢？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妳們知道，坎蒙拉是怎麽想的嗎？他根本不把自己當人，只把自己當成像神靈壹樣的貴族，是真真正正把妳們當豬狗，把妳們當牛羊，把妳們當畜生！在坎蒙拉眼裏，妳們，壹開始是種大麥的畜生！後來，是種小麥種不好的畜生！再後來，是壹部分被釘在木樁的畜生！現在，是四處逃亡的畜生！最後，是讓他們賺軍功的畜生！”
　　“妳們，就是壹群被趕出家門的畜生，壹群被殺光親人的畜生，壹群即將被餓死的畜生，壹群即便這樣也不敢碰壹下坎蒙拉的兩腳畜生！”
　　紮克雷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矛，低聲道：“別說了，別說了……”
　　那些流民，許多已經泣不成聲，甚至坐倒在地，失去站立的力量。
　　“別說了……”
　　“別說了……”
　　許多人哭著哀求。
　　蘇業身後的三個同桌，默默流下淚水。
　　原來不止自己，這世界的每壹個人，都在巖漿中攀爬。
　　過了好壹會兒，蘇業才繼續開口。
　　“人類只有壹種貴族和兩種平民嗎？不！”
　　“我閱遍群書，發現還有壹種人，那就是，眼裏級沒有貴族，也沒有平民，只把自己當人的人。這樣的人，不會被貴族定義，也不受平民身份的限制，既不會被貴族家庭影響，也不會被平民家庭摧毀。這種人，定義自己的人生，去追尋自己的價值和意義！”
　　“歷史上每壹位偉人和先賢，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是先擺脫了貴族與平民的束縛，擺脫了別人給自己的定義，擺脫了過去的自己給自己的定義！”
　　“他們，先背叛過去，然後，成就傳奇，成為英雄！”
　　“現在，妳們被坎蒙拉定義為蛆蟲、糞便、懶人、廢物、暴民、強盜和隨手砍殺的畜生，妳們承認了嗎？”
　　“不承認！”
　　“我們不是！”
　　“我們不是！”
　　眾多流民哭著喊叫。
　　“不，妳們就是蛆蟲！就是暴民！就是強盜！就是畜生！就是廢物！”
　　蘇業輕蔑地看著前方的流民，毫不掩飾心中的鄙視。
　　流民們憤怒看著蘇業，同時充滿深深的失望。
　　本以為，蘇業是理解自己的人。
　　原來，他和貴族壹樣。
　　“妳們以為我會贊美妳們，鼓勵妳們，承認妳們？別說笑了！妳們，自始至終，都被貴族定義在畜生的範圍裏，不斷轉來轉去，妳們和鎮裏的畜生相比，最大的不同是，妳們是敢離開鎮子的畜生。”
　　“妳不能這麽侮辱我們！”
　　“妳閉嘴！”
　　“我們是英雄！我們在反抗貴族！”
　　“對，我們是義士！”
　　蘇業譏笑道：“義士？英雄？反抗貴族？那妳們告訴我，卡恩村那個因為保護自己的糧倉被妳們分屍的佃農，是被哪個英雄殺死的？他的妻子和大兒子，又是被哪個義士殺死的？他剛出生幾個月的小女兒，又是被哪個義士活活扔進火裏燒死的！說啊！告訴我啊！”
　　流民鴉雀無聲。
　　紮克雷低著頭，滿面悔色。
　　“義士？英雄？妳們壹邊宰羊燒烤，壹邊看著牧羊人投河自盡的時候，是義士能做出來的事，還是英雄能做出來的事？妳們繞過貴族家門，搜刮窮苦的百姓的糧食的時候，稱自己是義士還是英雄？”
　　所有流民低下頭。
　　“只有畜生，才會揮舞刀劍砍向幼兒；只有畜生，才會砍殺無辜的平民；只有畜生，才會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去殺無辜者！”
　　“妳們會說，妳們憤怒，妳們痛苦，妳們悲傷，妳們無處發泄，但是，殺弱者無辜有什麽用呢？妳們這種行徑，和獅子捕食受傷的羚羊壹樣，和老虎捕捉笨拙的小鹿壹樣，完全是遵循本能，完全就是畜生才能做出來的事！”
　　“如果妳們是個人，如果妳們有那麽壹丁點兒的人性，妳們真的憤怒，真的痛苦，真的想發泄，真的想讓世人知道妳們的遭遇，真的想讓世界了解妳們，那麽，妳們不會像畜生壹樣去撕咬弱小，而是會展示人類高於畜生的壹面。”
　　“什麽是高於畜生的壹面，什麽是人類的壹面，妳們知道嗎？妳們不知道，因為妳們的頭腦和畜生壹樣！來，看著我，我告訴妳們，什麽是人類的壹面。”
　　“揮刀砍向高高在上的貴族！”
　　“貴族，才是妳們壹切痛苦的根源！才是妳們憤怒的目標！不是弱小的無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