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弱點

　　琳瑯仙宮中的小花亭裏，清陽天女怔怔坐著，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
　　她師從琳瑯聖母，修因果命運之道。
　　而所謂因果命運者，正是天道意誌最直接的體現。
　　正因此，這壹萬多年來，她遵守天意，奉行天道，所行之事，皆順應天意而為。惟如此，方能知因果，察命運，追溯時間長河，通曉八方空宙，看破人間萬世，悟透生死情懷，最終修成無相天念，萬世法心，成就不滅金身。
　　而現在，這個因她的布置而得福，撿了她遺下好處同樣成就大羅的年輕男子，竟然告訴自己，天道不是自己追尋的目標，不是遵循的對象，而是她的殺夫仇人！
　　這……這叫什麽事？
　　清陽天女知道是天道法、輪殺死了兵主。
　　但她從來沒有恨過。
　　因為天道不是壹個人，它甚至不是兵器。
　　它只是天地最本源的意誌，萬物運轉的規律，是這宇宙內部無限深邃的表象集合。
　　面對這樣的存在，甚至不能說其是存在的存在，憎恨沒有意義。
　　所以壹直以來，清陽憎恨的都是萬界王庭，她認為是他們害死了自己的丈夫；憎恨的是她自己，她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丈夫；憎恨的是鴻蒙，是丈夫那得自鴻蒙的未知力量害死了他。
　　但現在唐劫卻告訴她。
　　不是別人，就是天道害死了黎九陽。
　　這徹底顛覆了她的認知，她的人生觀，她的世界觀。
　　她連連搖頭：“不，不是這樣的……”
　　她還想解釋，唐劫已道：“我知道他為什麽不傳妳那種讓他迅速強大的秘法。”
　　“什麽？”清陽天女壹下站了起來：“妳知道？”
　　“對，因為我也有。”唐劫回答。
　　天道領域緩緩張開。
　　清陽天女立刻感到壹種無可抵擋的龐大壓力席卷而來，在這壓力下，以她大羅金仙的身份竟然如個嬰兒般完全無法抵抗。
　　好在唐劫這力量壹放即收，可就是這不到壹秒的時間，已帶給清陽天女巨大的震撼。
　　她又驚又懼的看向唐劫，完全無法理解唐劫怎的壹下變得如此可怕，又或是剛才那壹瞬間的感覺都是幻覺。
　　但然後，她就知道那不是幻覺。
　　那種感覺，正是當年兵主大戰王庭時的滔天氣焰！
　　那壹刻，她終於有些明白了。
　　“離經……叛道？”她問。
　　唐劫點點頭。
　　在得知兵主死活不肯教清陽秘法後，唐劫就猜到，兵主當年很有可能就是獲得了叛道的力量。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死活不肯教清陽，因為他知道，這註定是壹條不歸路。但在私下裏，他又不肯放棄自己的珍貴發現，所以他修改了盤古真經，將叛道的真諦隱藏其中。
　　也只有這樣的力量，才能橫掃萬界王庭——兵道主宰的實力可以毀滅王庭無數仙人的神器，卻終不能對抗所有仙人的聯合。他真正依仗的就是這叛道的力量。
　　當然，兵主的叛道之力與唐劫未必相同。
　　叛道是壹種理念，將天道比喻成君王，將叛道看做起義，那麽不同的起義軍自然有不同的作戰方式。但不管哪種方式，其核心意義都在於推翻天道統治，建立自己的統治。
　　唐劫的天道領域是如此，兵主的離經叛道也是如此。
　　正因此，施展這種力量的代價也是壹樣，就是天劫。
　　“這是壹種強大的力量，但是走上這條路，就是走上了壹條與天為敵的不歸路，註定沒有好結果。他不想妳走這條路，所以他不教妳，他自己也盡量不去用。”唐劫緩緩道。
　　如果可以，兵主也許是希望壹輩子都不再使用這種力量吧。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最終用了出來，同時也遭遇了天道之懲。
　　清陽天女露出了悔恨的淚水，她閉著眼問：“那他為何不說？”
　　“大道不可言，叛道只怕亦不可言。我不知道師傅的叛道之路是怎麽走的，但既然他是從鴻蒙界走上的這條路，又只用了三百年的時間，就必然與我有極大差別。或許要受到比我更多的限制，更大的懲罰也說不定。”唐劫悠然道：“曾經我想過，當這種力量發展到極致時，我會遭遇怎樣的天劫。現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最終級的天劫是什麽！”
　　他說著看向頭頂天空，那無限深處。
　　……
　　從琳瑯天出來時，清陽天女親自相送。
　　看著唐劫，清陽天女悠悠道：“這麽說，妳已經決定了？”
　　唐劫點點頭：“不是我已決定，而是我早已在路上，回不了頭了。”
　　清陽天女便嘆了口氣：“既如此，我也不再阻妳。但是我要告訴妳，三十三天主人，雖然大多是大羅業位，卻亦不乏聖仙存在。他們雖然不問人間世事，這件事卻是例外的。”
　　“因為他們不問世事的原因是他們都在追求天道，而我的做法，無疑是在破壞他們的努力，對嗎？”
　　說起來，仙帝玉成子不也是壹樣嗎？他的所行所為，同樣在對天道造成威脅。只不過他走的是功高震主的路線，所以天道不適合直接對他出手，而是通過三聖老祖等人對他出手。
　　說白了，想要登頂至尊，成就至高無上，就必然要與天為敵。
　　因為這天，就是他們的頂！
　　要破開這頂，便需破開這天！
　　對此唐劫已是深有體悟。
　　清陽點頭：“妳知道就好。”
　　唐劫微笑：“既然決定逆天而行，連天道都要當成敵人，那三十三天主人也不當成為阻礙。若是連這壹關都過不了，又談什麽與天為敵呢。”
　　清陽看著他，眼中露出欣賞的華彩：“果然不愧是繼承了九陽衣缽之人，有他的氣魄，氣概。”
　　“哦對了，師母。我當年曾在壹陣中見過有巨靈界大能，施展出師傅的滅魔拳，師母可知此界來歷？”
　　“竟有此事？”清陽想了想回答：“九陽沒有跟我說過此事。”
　　唐劫沈吟片刻道：“如果是入鴻蒙以前的事，師傅沒理由不說。那也就是說，他與巨靈界的關系，有可能是入鴻蒙以後的事了。”
　　清陽疑惑：“妳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追尋師傅的蹤跡，卻看看他的叛道之路，也許會對我有所幫助。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對抗天道這條路上，除了師傅，我恐怕也找不到別的參看了。”唐劫回答：“對了，師母可知巨靈界在哪裏？我的星盤所知有限，對大千界的許多星界還無法顯現。”
　　清陽便取出壹物，也是壹塊星盤，卻是星光璀璨，光華四射，壹望可知是頂級的寶物。
　　這也難怪，但反精於蔔算術數者，都必然要有好的星盤，命書，卦籌類的寶物。
　　清陽只翻看了幾下便道：“在須彌天星群，西天大佛國附近。”
　　“多謝師母指點。”
　　“妳我之間，不必客氣。”清陽天女說著，已將那星盤塞入唐劫手中。
　　“師母！”唐劫愕然。
　　“妳既要行星空之路，吞噬諸天星羅，那這星盤便是妳所需。拿著吧，這也是我唯壹能為妳做的了。”清陽緩緩道。
　　唐劫知道，清陽走的是因果命運之道，受限於天，若是背叛天道，只怕下壹刻就會法力全失。如唐劫擁有了天道領域，就再不可能領悟十二大道是壹樣的道理。
　　所以能做到這壹步，清陽天女已是冒了極大風險。
　　那壹刻，唐劫也微微感動的看清陽，輕聲道：“若有壹日，我為天道，必時空倒轉，是師尊復生，與師母白首偕老。”
　　清陽卻淡淡道：“逝者不可追，妳有此心，我願已足。”
　　說著已轉身走回琳瑯天，輕揮壹揮衣袖，琳瑯天已然關閉。
　　見此情形，唐劫也只能對著琳瑯天深躬壹禮，就此別過。
　　他並沒有看到，在琳瑯天關閉的那壹刻，清陽天女突然臉色壹變，吐出壹口鮮血。
　　同時臉上已現出皺紋，滿頭青絲更是現出絲絲白發。
　　只是瞬間，清陽天女便蒼老了十年。
　　外表蒼老十年，對壹個近乎永生的仙人而言，則意味著成千上萬年的壽元流失。
　　這就是來自天道的懲罰。
　　清陽天女卻之微微笑了笑，渾不在意的看了眼那無邊天際道：“妳也只能做到這壹步了嗎？妳是天道，是天下萬物規律的集合，可也正因此，妳同樣尊奉規律，不可逾規行事。妳明知我在幫助謀逆之犯，卻終究無可奈何，對嗎？”
　　沒有反應。
　　清陽天女笑得越發開懷：“妳終究不是人，沒有人的七情六欲，更沒有人的瀟灑自由，縱有無邊之力，卻受到規矩的束縛。這，應當就是妳最大的弱點了吧？今日，妳懲罰了我，但未來，唐劫必定待我懲妳！”
　　她說著，已回頭看向琳瑯天外。
　　琳瑯天外，唐劫也在看著清陽。
　　他看到了清陽那蒼老了的面容，心中微微壹顫。
　　但是在與清揚對視的那壹刻，看著她的眼神，唐劫突然明白了她的全部意思。
　　他擡頭，望天，喃喃自語。
　　“妳就在這裏，洞察天下，無所不知。妳懲罰了她，卻無視於我，只因我沒有使用天道領域……妳的行事，自有規則，這就是妳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