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壹往情深

　　人世裏來來往往，轉眼間緣聚緣散。
　　人世又如海，人如水滴，擦肩流過，不曾有半點痕跡。
　　那壹步壹步踏出的腳步，走過了人生，走在了心間。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往事，點點回憶，就像是那個黑暗洞穴裏的壹面星辰石般，有淡淡美麗優雅的星光，綻放幽幽的光芒，溫暖著過往曾冰冷的人生。
　　他的背影依然熟悉，哪怕已隔了多年，可是看去還是那個在黑暗洞穴裏，牽著自己的手走在前頭，向著無盡黑暗深處摸索走去的男子。
　　原來多年以後，還記在心間的不是黑暗不是恐懼也不是那冰冷，而是他手心裏，淡淡的溫暖。
　　人海裏，他在前方走著，她在後頭跟著，恍惚中又回到從前，哪怕此刻陽光正是燦爛，哪怕人潮洶湧，哪怕天光明亮，但是在她眼底，依然還是只有他壹個人。
　　幾許柔情，忽上心頭。
　　她的唇邊，有些許溫柔的笑。
　　驅散了幾分陰霾，笑自己自尋煩惱。
　　於是她加快腳步，向他走去，清風過處，正是人間風景最好，暖暖春光似到。
　　卻不知這壹路走來，他們已過了人海，忘了懷抱，終於是到了那幽幽寂寂僻靜街道。
　　老槐綠枝，橫壓白墻，獨自偷偷探出幾分，似冬日春意，鎖在深院。沈石遠眺前方，熟悉院落僻靜宅門，仍是悄然佇立，他嘴角露出笑意，大步走去，街道幽靜，壹如往日。
　　鐘青竹緊走幾步，忽然心中壹動，卻是停在壹旁。陽光揮灑落下，她怔怔地看著街道前頭，那個男子走到那壹處小小屋宅門前，舉手敲門。
　　須臾門扉拉開，笑聲便至。
　　有溫柔美麗嫵媚動人的女子，歡喜無限倚在門邊，笑意盎然如春花盛放，又張開雙臂，緊緊擁抱，把臉龐貼在他的胸膛，如小鳥依人，有那般溫馨安心的笑容。
　　陽光忽如冰雪，寒意凍在心頭。
　　鐘青竹慢慢舉手，掩住嘴巴，寂靜幽冷的街道上沒有半點聲息，那壹聲淒厲呼喊只瞬間震蕩回響在她的心間。
　　她臉色蒼白如紙。
　　她手掌輕顫不止。
　　忽然她猛然轉身，面墻而立，不敢再多看壹眼，可是眼前模糊了壹片，有冰冷濕潤的感覺，壹點壹點，浸染了臉頰腮畔。
　　莫名之中，她突然明白，那不知從何而起的柔情，原來早在心底深處，壹往而情深。
　　卻已是，再也回不了頭。
　　……
　　她有幾分心疼，輕輕喘息，扶墻而立，仿佛下壹刻就要跌倒。悠悠輕風吹過，掠起縷縷發絲，人世寂寞裏，似只剩壹人孤獨佇立。
　　往事如潮水，洶湧要將她淹沒，從未有過的，她忽然格外想念那黑暗洞穴裏的點點星光，可是或許那終究還是假的，只是冰冷的石頭而已。
　　不值錢的……石頭而已。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咬緊了牙關，擦去了眼角淚滴，仰起頭，看了看天空。
　　天色蔚藍，高遠遼闊，卻不知天際之上，可也有人悄悄凝望著人間？
　　然後，鐘青竹轉過了身子，再度望向前方。
　　那裏已沒有了人。
　　白墻門扉，緊緊閉鎖。
　　壹枝老槐，橫出墻頭。
　　她蒼白著臉，慢慢向前走去，壹步，壹步，從沈重到快捷，從遲疑到果決，陽光落在肩頭，清風隨她左右，灰塵如受驚躲閃，靜默似黑暗降臨！
　　漫漫長街，剎那之間，仿佛只剩下她壹人獨自前行的身影。
　　有憤怒如閃電，閃爍明眸；有陰霾如烏雲，沈沈壓境。
　　走過長街，來到了那扇門前。
　　那壹扇，緊閉的門前。
　　她停住腳步，她擡起手掌，向那門扉拍去。
　　只是她眼中忽有茫然之色，手指落下在那門扉寸許處外，緩緩停下，再也不動。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這壹扇緊閉的門扉之外，不言不語，怔怔地看著。
　　壹墻之隔的小院裏，趴在老槐樹下的小黑，耳朵動彈了壹下，似有幾分迷惑之意向那門邊看了壹眼。
　　時光悄然而去，鐘青竹白皙的手也終於緩緩落下，她微微低垂了頭，發白的唇輕輕顫動幾下似乎想說些什麽，只是那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藏在了深心之中。
　　隨後她靜靜轉身，悄然遠去。
　　從頭到尾，她就這般沈默而安靜地來了又去，壹如她少年時，孤獨小心的那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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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十日，晴。
　　時近年底，冬意愈濃，俗世人間裏也漸漸開始有了年味，不過這兩樣東西在仙家勝境金虹山上，都是沒有的。修士本就不是凡人，壹心向道，無懼冷暖，不在意冬去春來，年復壹年，只求著長生仙道超脫生死。
　　下山數日後的沈石，在這壹天回到了金虹山上。回到宗門的他先回了壹趟洞府，稍事休整後看看天色還早，便出門前往術堂的五行殿，打算去面見師父。
　　只是當他走到五行大殿門外的時候，老遠便看到壹個人影徘徊在大殿之外的石板路上，來回踱步，不時舉目四望，看去似乎心事重重，卻是孫友。
　　沈石嘴角露出壹絲笑意，走了過去，沒過多久孫友也看到了沈石，頓時臉上掠過壹絲喜色，快步走了過來，笑道：“好小子，妳可算是回來了，讓我等得好苦。”
　　沈石笑道：“我這也是為了生活奔波勞累，哪比得上妳這家夥坐擁金山享用不盡來著。”
　　孫友翻了個白眼，啐了他壹口，隨後目光掃了周圍壹眼，看著左右無人，但臉上仍有幾分小心神色，拉了沈石走到壹旁某個僻靜角落，低聲道：“那事妳對蒲長老說了沒？”
　　沈石看了他壹眼，道：“當然沒有，咱們之前不是約好的，我要等妳的消息麽？”
　　孫友連連點頭，隨後卻是湊近沈石耳邊，壓低了聲音在他耳朵旁邊輕輕說了壹陣。沈石細心地聽著，臉色沈穩不變，但中間微微頷首，過了壹會孫友說完，退後壹步，看著沈石道：“如何？”
　　沈石點了點頭，道：“足夠了。”說著他笑了壹下，忽然又道，“這些消息，難道真是王亙師兄告訴妳的？”
　　孫友微微壹笑，道：“不是，王亙師兄秉性高潔，不肯做絲毫越軌錯事，甚至就連我想孝敬他的玄月靈丹，也是堅辭不收，在指點我幾處修煉功法疑惑後，便讓我先行退回了。”
　　沈石“哦”了壹聲，目視孫友，果然孫友笑了壹下，又繼續說了下去，道：“不過隔日我在山中某處偶遇鄭哲師兄，他與我壹見如故，又顧念昔日在青魚島上五年相處之誼，是以與我相談甚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隨口告知了我壹些門中私下流傳的密事而已。”
　　沈石想了壹下，微笑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當年在青魚島上五年時間，鄭哲師兄應是王亙師兄的左膀右臂罷？”
　　孫友笑道：“正是。”
　　沈石點了點頭，道：“如此就好，這事我知道了，找到機會我就會在師父面前提壹下。”說著他轉過身子剛想走去，忽然腳步又頓了壹下，回頭看了孫友壹眼，道，“不過那事妳應該知道的吧，就算我對師父說了，但成敗仍是未知之數，我可不能向妳保證壹定就做成的。”
　　孫友長出了壹口氣，臉上露出壹絲略帶自嘲般的笑容，淡淡地道：“我知道的，但有幾分勝算對我來說，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了，就算是壹場賭局，我也要去賭壹場！”
　　沈石笑了笑，道：“沒事的，放心罷。”
　　說完，他伸手拍了拍孫友的肩膀，隨後轉身向五行大殿那邊走去，孫友在背後目送他進入大殿後，又站立了片刻，這才伸了個懶腰，像是放松了壹般，嘴角浮現了壹絲奇怪的笑意，轉身離開。
　　闊大卻冷清幽靜的五行大殿，看去與沈石下山前的情景沒什麽兩樣，有時候沈石走在這座大殿裏，心裏會情不自禁地去想莫非千百年來，這座大殿壹直都是這般冷清的麽？
　　有沒有在過往某個時候，這座巍峨而氣勢非凡的大殿裏，曾經有精彩的故事驚艷的英才出現過，又或是曾有人留下了可歌可泣的傳說，鑿刻在這座大殿的歷史中，然後在漫長的時光裏漸漸無聲無息地悄然湮沒？
　　平日經常在這裏的徐雁枝，今日不知去到哪兒，壹直都沒看到她的身影，不過沈石如今身為術堂執掌長老的親傳弟子，身份自然不同，對這座大殿也比往日熟悉了許多。所以他壹路走來，穿過前方大殿進入後堂，果然便在之前來過壹次的那間書房裏找到了正躺在躺椅上閉目假寐的蒲司懿蒲長老。
　　“師父，我回來了。”沈石走過去恭恭敬敬地說了壹聲。
　　頭發雪白的蒲老頭睜眼看了他壹下，笑道：“回來了石頭，這次下山收獲如何？”
　　沈石笑道：“本來是想去蜈蚣山那裏好生搜刮壹番的，只是中間遇到了壹些事耽誤了，算來收獲壹般，不過有壹樣東西收獲倒是不差的。”
　　說著笑呵呵地從腰上如意袋中往外掏東西，壹壇壹壇擺在地上，壹共是五個酒壇。
　　蒲老頭眼睛大亮，壹躍而起，哈哈大笑，壹巴掌拍在沈石的肩膀上，笑道：“好小子，果然老夫沒看錯人。以前徐雁枝那小丫頭每次下山，不是忘了給老夫買酒，就是小氣吧啦的只買個壹壇回來，哪像妳這般豪氣！”
　　說著眉開眼笑，隨手拎起壹個酒壇拍開，便是放到嘴邊骨碌碌灌了老大壹口，末了長嘆壹聲，臉上露出無比滿足的神色，活脫脫壹個老酒鬼的模樣。
　　沈石笑著走到壹旁，拉了張椅子在蒲老頭身邊坐下，笑道：“師父，妳慢慢喝，以後我每次下山都記得給妳帶酒就是了。”
　　蒲老頭呵呵壹笑。
　　沈石臉上笑意不退，隨即像是十分隨意地道：“對了，師父，剛才我過來的時候，在五行殿外看到了壹個人，是孫友啊，妳知道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