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辭別

　　沈石默默地看著正在沈睡的淩春泥，或許是之前幾番折磨刺激，來到客棧後又是不眠不休硬撐著照看沈石，這個看去柔媚的女子已是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終於是在等待中不知不覺地睡去。
　　修長白皙的手腕，輕輕擱在他的腿邊，細膩肌膚溫潤滑膩，傳來淡淡的溫柔暖意。秀發披在肩頭，讓容顏有幾分慵懶的嬌媚，微光裏，她就像壹朵安靜幽然的曇花，靜靜地與他相伴。
　　沈石看了她壹會，忽然眼角余光望見淩春泥脖頸之下，因為趴在床沿沈睡著，加上昨日是匆忙披上的壹件外衣，不算是太合身，是以在這酣睡時候，不知不覺她的衣襟竟有幾分散開，幾縷黑發垂落之際，露出了壹抹豐腴雪白的深谷，帶著幾分令人口幹舌燥、驚心動魄般的美麗。
　　沈石呆了壹下，立刻移開了目光，之前在他與淩春泥這個女子的數次來往中，類似的場面也遇過幾次，但多數時候都有其他事情分心，他也從未有過其他心思。只是不知為何，這壹日這壹眼望去，那壹抹豐腴白膩倒映在他眼裏，卻是格外的刺眼，甚至讓他有些莫名的煩躁感覺。
　　下意識中，他想要從淩春泥的手間抽回自己的手掌，只是無意下力氣稍大，抽回的動作也隨即大了些，淩春泥的身子微微壹顫，卻是感覺到了什麽，醒了過來。
　　她像是帶了幾分疲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隨即便像是想到了什麽壹樣，擡頭就向沈石看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視壹眼，淩春泥怔了壹下，隨即露出幾分驚喜之色，道：“啊，妳好了麽？”
　　沈石遲疑了壹下，隨即點了點頭，道：“還不能說是完全恢復了，但大體是沒什麽事了。”
　　淩春泥聽了之後，明顯是松了壹口氣的樣子，用手輕拍自己胸口，呼氣道：“那就好，那就好，昨天妳昏睡了那麽長時間，真是把我嚇到了。”
　　沈石的目光卻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她的白皙小手起落，情不自禁地又往那邊看了壹眼，隨即壹皺眉心裏暗自罵了自己壹句，然後擡腳下床。
　　淩春泥在旁邊趕忙讓開，同時用手捋了捋垂落下來的秀發，只是手臂晃動間，她忽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裳有些不整，露出了些許春光。她怔了壹下，偷偷看了沈石壹眼，卻見那男子正走到壹旁桌邊，好像並沒有回頭看她這裏的意思。
　　淩春泥臉頰微紅，不知為何，以往對這些事並不算是太在意的她，今天在這個男子面前卻意外的有了幾分羞恥之感，她默不作聲地迅速用手掩好衣襟，這才覺得身上順暢了些。
　　就在這時，淩春泥忽然聽到沈石在前方道：“淩姑娘，接下來妳有什麽打算？”
　　淩春泥怔了壹下，眼中先是壹陣茫然，隨後微微低下了頭，過了半晌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
　　沈石皺了皺眉，轉過身來向她看了壹眼，心裏也有些躊躇，之前無論是在神仙會會所還是在那條骯臟的小巷裏，他出手相救淩春泥都是憑著自己心意，或者說是壹時義憤，並不是跟那江黑虎有什麽深仇大恨，與淩春泥也沒有什麽深厚交情。只是眼下事情到了這壹步，人倒是救下來了，但後面接下來怎麽辦，他心裏卻也是壹時想不出什麽法子來。
　　淩春泥擡眼向沈石看了壹眼，面上有壹絲細不可察的黯然掠過，但隨即面色便沈靜下來，走上前輕輕施了壹禮，道：“蒙公子救命大恩，春泥沒齒難忘，只是小女子孤苦伶仃，也沒什麽可以報答公子的，日後若有機緣，公子但有吩咐，我壹定竭心盡力，以報今日恩德。”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微微頓了壹下，隨後又低聲道：“眼下公子身子已經好了，春泥不詳卑微之人，就不再打擾了，就此拜別，公子多多珍重。”
　　沈石壹怔，卻是沒想到淩春泥突然間便開口要走，下意識地想說些什麽，只是看著淩春泥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的時候，他話到嘴邊卻是欲言又止，本以為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可是又覺得就算留下她又能怎樣？
　　彼此兩人，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人，或許，當初本就不該相識相見才對的吧？
　　所以到了最後，他嘴唇微動著，遲疑著，卻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淩春泥安安靜靜地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然後細心地返身關上屋門，當那個男人的身影在越來越小的門縫裏漸漸在眼前消失的時候，當那扇門終於關上的時候。
　　她站在門外。
　　凝望半晌。
　　壹滴淚珠從臉頰滑落，悄然墜地。
　　然後，她轉身離去。
　　……
　　屋中，沈石默然地看著那壹扇已經關閉的房門，許久沒有言語，哪怕他在不久之前心裏還有幾分苦惱於該如何安置淩春泥，但看著那個柔媚的女子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堅強平靜離去的時候，他心中忽然又有幾分失落之意。
　　這種有些矛盾而莫名的情緒，是他過往修道生涯中從來不曾有過的心緒，不知為何，他獨自壹人站在這屋裏，哪怕周圍壹片寂靜，但他的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下來。
　　沈石有些煩躁地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片刻後意外看到了在這屋子裏的壹角，小黑正是趴在那邊的地上呼呼大睡，也不知它是什麽時候跟進來的，昨日沈石過於疲憊近乎強撐，壹時都沒顧得上它，但小黑看來早已是通了靈性，自然而然地便跟了過來。
　　沈石嘆了口氣，走過去在小黑身前蹲了下來，用手輕輕摸了摸小黑柔軟順滑的腦後皮毛，小黑並沒有醒來，但在睡夢裏好像還是感覺到了什麽，本能壹般用頭蹭了蹭沈石的手掌，然後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沈石也沒管它，目光有些遊離不定，帶著些許迷惘，只是怔怔地看著這間屋子，片刻之後，只聽他的聲音輕聲道：
　　“小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
　　這間客房在客棧的二樓，淩春泥從樓上下來走出客棧，眼前便是那條熟悉熱鬧的大街。看著街上人來人往擁擠的人流，淩春泥忽然間壹陣茫然，天地之大，她卻似乎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往何方？
　　茫然走到街頭，左顧右盼，淩春泥怔了片刻，卻是轉過身子，神色間帶了幾分猶豫，但仍然還是順著昨日過來的方向，在幾許忐忑幾許遲疑中，輕輕邁步走了過去。
　　往那邊沿著長街走上壹段路，便是那條骯臟幽暗的小巷。
　　前兩日那血淋淋淒厲的壹幕景象，至今仍不時在她眼前回蕩，可是無論那邊如何可怕，淩春泥卻還是慢慢地向那邊走了過去，因為她想到了壹件事，幹娘的遺體，仍然還躺在那邊骯臟的地上。
　　那個女人蒼老、孤苦、幹瘦如骷髏，但她卻是養育淩春泥長大的人，是她在這艱難殘酷的世上唯壹的親人，從她懂事以來很久很久時間裏，幹娘都是她唯壹能感到溫暖的人，或許，現在……還有另壹個人嗎？
　　她的神情間忽然多了幾分溫柔，目光微微迷離，像是回憶起了心底深處那壹縷溫暖，那個擋在自己前方的身影，還有那壹只溫暖的手掌，壹旦握緊，卻是怎樣的割舍不下？
　　陪了他看著他，壹天壹夜，
　　忽然又後悔，竟不曾多看壹眼。
　　如果多了那壹眼，
　　會不會心頭的溫暖，就多壹分？
　　她輕輕擡起自己的手臂，環抱在胸前，好像這樣就可以留住溫暖，然後擡起頭，忍住了想要回頭的心情，繼續向前走去。
　　這壹生，這條路，又有幾人可回頭？
　　長街漫漫，悄然走過，淩春泥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那條小巷附近。她停下腳步，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到那裏。站在路旁，她望著那個寂靜巷口正躊躇時，忽然身子壹震，卻是看到從那巷子深處，竟是走出了壹行人。
　　淩春泥吃了壹驚，平日這小巷裏根本無人來此，此刻陡然現出這麽多身影，她心頭壹片惶然，下意識地向旁邊壹躲，卻是藏在壹處路邊石柱之後，然後等了，發現前頭並沒有人註意到這裏，這才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遠遠觀望那裏的情況。
　　小巷入口處，那壹行人已經差不多都走了出來，看過去差不多都是身強力壯的男子，幾乎都是修士，身上的衣服服飾分為兩種，壹種紋有大熊，壹種紋有兇狗。
　　淩春泥臉色頓時蒼白了下來，對於江黑虎以及此人背後的勢力，她當然也是略知壹二，江黑虎的鐵虎門本身就是猛獸盟五門之壹，而眼前這兩批人中，很明顯的也是分屬於猛獸盟裏的兩個門派，山熊堂和赤狗門。
　　而隨著這些男子次第走出，遠遠看去壹眾人的臉上神情都不好看，為首的幾個人更是眉頭緊鎖，其中有壹個看去脾氣暴躁的大漢甚至已經在旁邊罵了幾句出來，看著很是憤怒。
　　而在人群最後，卻是有幾個人分別擡著四件用布匹包裹起來長條形狀的東西走了出來，看著那包裹輪廓，裏面竟然隱隱的都似人形。
　　周圍長街上眾多的過往行人很快也有許多註意到了這邊，壹時間很多視線也掃了過來，而隱藏在路邊石柱後頭的淩春泥，卻是壹顆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邊，像是猜到了什麽，臉色蒼白，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四件布匹包裹。
　　忽然，那個前頭怒罵出聲看去脾氣暴躁的壯漢猛然走了過來，旁邊有人拉扯了他壹下，像是想勸幾句，卻被他揮手推開，然後大步走到最後邊那見包裹處，恨恨地瞪了那包裹壹眼，猛地壹聲怒吼，卻是擡起壹腳直接踢了過去。
　　那擡著包裹的是壹個赤狗門弟子，見狀嚇了壹跳，直接把手上包裹壹丟向後跳了出去，而勁風呼嘯聲中，只聽“砰”的壹聲，那壯漢壹腳直接踢在了那包裹上，頓時將包裹重重踢了出去，直撞在路邊墻上然後掉了下來，滾了兩滾，卻是露出了壹只瘦小幹癟血肉枯敗的女人手臂。
　　淩春泥的呼吸瞬間停滯，腦海中陡然壹片空白，像是有壹個嗡嗡的聲音在心裏狂喊了壹聲，然後她什麽事都忘記了，那壹剎那她仿佛只記得多年之前撫育自己長大的那個溫柔可親的女子，那個給了自己在這艱難世上唯壹溫暖的女子。
　　兩行淚水流淌而下，她不顧壹切地向外沖出，張開口眼看就要壹聲淒厲的哭喊，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旁突然橫過來壹只強健有力的胳膊，壹下子勒住了她的脖頸，將她的聲音硬生生壓了回去，然後另壹只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壹只手抱緊了她的身子，將她重新拖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