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1章 狄樓，老成謀國

　　幾位老太醫終於拿出了結論：孟姜姑娘有孕了，至於是三個還是四個，現在還有點爭執不下。
　　可問題是，孟姜現在的身份有點詭異，所以當四位老太醫從學術問題回到現實以後，都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了。
　　於是，最後由楊欣恬出面，向孟姜說明了情況。
　　“恭喜！”
　　楊欣恬當然知道孟姜的孩子壹定是唐治的，恭喜之際，很是羨慕。
　　現在有壹種說法，說古代懷雙胞胎、多胞胎是不祥的，由此還衍生出許多故事。
　　其實那簡直是胡扯之極。
　　多子多孫是福氣，多胞胎更是被古人視為祥瑞，認為只有積德行善，陰德深厚之人，才會遇到雙生子甚至多胞胎的喜事。
　　唐德宗在位時，就曾喜獲壹對雙胞胎兒子，為此大臣還特意上表恭賀，認為是莫大之慶呢。
　　現如今孟姜不但有了身孕，而且壹懷就是至少三個，可真是饞死楊欣恬了。
　　孟姜聽了，卻是有點懵。
　　有了？這就有了？
　　她馬上就想到小謝如今被關懷呵護，保護得風雨不透的模樣。
　　孟姜不由激靈靈打了壹個冷戰，那日子，真是太可怕了。
　　孟姜趕緊道：“此事，妳讓幾位太醫切莫張揚，待我親自說與陛下知道，呃……再做安排。”
　　楊欣恬會意，這還沒入宮呢，肯定許多不方便處。
　　帝王守孝，不過二十七天，等孝期過了，讓人家自己解決此事吧，他們的確不便張揚。
　　楊欣恬馬上叮囑了四位老太醫壹番，老太醫的保密意識強著呢，哪可能對皇室大病小災的出去大嘴巴，早養成了守口如瓶的習慣，於是紛紛笑著答應下來。
　　孟姜見了唐治，卻根本沒有提起此事，只把她對葉東來的監視情況，對唐治說了壹遍。順嘴提了壹下李義夫和曾佛恩這對壹向甚有默契的政治夥伴，這壹次各領壹隊人馬，變成了針鋒相對的疑惑。
　　然後，她就以要親自監視葉東來為名，再次離開了皇宮。
　　實際上現在有古老和程老在身邊，哪需要她事必躬親。
　　唐治其實已經發現因為國號之爭，變得愈來愈嚴重的朝爭。
　　壹個處理不好，這是要造成朝臣們分裂的。
　　天子治理天下，是需要許多大臣去貫徹實施他的具體政策的，如果大臣們產生了嚴重分裂，就會演變成黨爭。
　　由此產生的內耗是不可估量的，所以這事兒他不但需要妥善處理，而且還真不能等太久了。
　　等著所有人都跳出來，全都表明了立場再處置？
　　如何處置呢？統統踢下去，換壹批毫無私心，沒有個人利益和立場的人上來？
　　世上有這樣的人嗎？
　　再說，這些崗位，是什麽人都能勝任的麽？
　　幸好這時樓士德回京了。
　　樓大胖子在關中這段時間，倒是更加的肥胖了。
　　他的胖和狄閣老不同，狄閣老是那種壯、結實，而樓士德已經變成了“肥貓”的形象，體重讓他的腿腳都承受了很大壓力，走路久些都喘。
　　唐治看了很擔心，有心提醒他註意飲食和運動，可轉念壹想，積習難改。而且老樓已經年逾八旬了，真要這時候讓他改變壹輩子的生活習慣，別再造成什麽紊亂，反而弄巧成拙。
　　於是，唐治也就捺下此事不提。
　　聽唐治對他詳細講了朝廷上關於國號的紛爭，樓士德思忖片刻，道：“不出所料的話，用不了多久，山東高門、關隴士族、朔北、江南，也會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向陛下進言，表達他們的立場了。”
　　樓士德嘆道：“關隴，比如賀蘭家，比如楊家，在陛下經營隴右期間，都是鞍前馬後，立下過大功的。陛下怎麽做，才不會寒了功臣之心？
　　朔北與江南，更是最早站在陛下壹邊的人，謝氏為陛下守住了盧龍，打破了裴甘丹的野心。江南將少年才俊遣往隴右，幕僚司為陛下分憂無數，他們的立場與關隴賀蘭氏、楊氏等相左，陛下又該如何處置？”
　　唐治苦笑道：“朕何嘗不知？有些人以為，位至九五，天下至尊，似乎什麽事就只是壹言而決了，不然就是庸碌之君？”
　　唐治搖搖頭：“世間事，哪有那麽簡單。戰場殺敵，其實才是最簡單的，妳死我活，不惜手段、不計代價，拿刀子砍就行了。
　　可是料理這些朝中事，就如壹個大家長處理兒女之間的沖突矛盾。甚至，他們的沖突矛盾，談不上誰對誰錯，只是各有所求，哪能壹味壓制，只是，無論怎麽選擇，都會傷了壹方啊。”
　　樓士德思忖片刻，擡頭道：“狄相公怎麽說？”
　　“他？那老……老相公勸朕先放放，看壹看，再等等。”
　　唐治沒好氣地道：“可是，等眾人爭出了真火，朕便是有什麽好辦法解決了此事，那時眾臣工之間的裂痕也已不能彌補了。”
　　樓士德埋頭又想了壹會兒，慢吞吞地道：“狄家孫女，曾往隴右祭祖，來往經於長安。聽說，與陛下關系匪淺？”
　　唐治點點頭，坦然道：“朕的宮中，當有狄氏壹席之地。”
　　樓士德道：“陛下孝期還有四天？除孝之後，後宮不可空虛，陛下到時候可以向狄家下聘了。”
　　唐治苦笑道：“後宮之事，樓相公就不必操心了吧？眼下……”
　　看到樓士德臉上露出的微笑，唐治聲音壹頓，道：“樓相公的意思是？”
　　樓士德道：“臣有壹法，料來狄公已經想到。有狄公與老臣贊成，陛下再乾綱獨斷，國號之爭，可休矣。”
　　唐治驚喜道：“樓相公有何妙策？狄相公也想到了？為何他不與朕言明？”
　　樓士德嘆息道：“狄公雖然比臣小著幾歲，可也是黃土埋了脖子的人了。到了這般年紀，可能最放不下的，就是後人子嗣了。”
　　樓士德目光溫潤，看了唐治壹眼，道：“就如聖人，壹生孜孜，臨到老來，唯壹所求，不過是希望能讓陛下安安穩穩，坐上這張大位子罷了。”
　　這老頭兒，怕我虧待了他孫女麽？
　　唐治聽了，壹陣無語。
　　……
　　消息傳出神都，需要壹定的時間。
　　因此，各士族人家的反饋，也需要壹個時間。
　　但是事情發展到這壹步，所有人都知道，各個士族也要開始站隊了。
　　而朝廷中復炎派和保周派官員，也開始了從打嘴仗到“動手”的自然演變過程。
　　他們的“動手”當然不是挽起袖子就上，把人腦子打成狗腦子。
　　他們的“動手”就是開始搜集政敵的黑材料，攻訐對手，打擊政敵。
　　誰是誰的余黨啊，誰曾依附於誰啦，陳芝麻爛谷子紛紛翻了出來，彈劾對手，對手能下臺壹個，便能狠狠打擊對方的銳氣，提升己方的士氣。
　　分別擁護於雙方的壹些中下層官員已經受到了影響。
　　他們的遷轉與升貶，不需要天子親自來控制。
　　在李義夫、曾佛恩等閣院大臣們的安排下，只要彈劾罪名屬實，就可以處置了。
　　相權，較之後世廢宰相制之前，還是相當之大的。
　　就是在這種相互攻訐，攻訐級別逐步上升的氛圍中，天子除喪，正式坐殿了。
　　樓士德是回京之後，以宰相身份第壹次參加大朝會。
　　按照現在的排序，是，狄李樓曾。
　　這是賀蘭聖人臨終遺詔中念到的順序，也意味著他們現在的地位排名。
　　但誰都知道，如果不是樓士德替唐治隔斷隴右與神都這邊的牽制，並且成為他的堅實後盾，唐治也不可能在隴右大展拳腳。
　　因此，用不了多久，樓士德的排名壹定會上升，實權將在李相公之上。
　　復炎派和保周派這些天積攢了不少彈藥，就等著今天在大朝會上向對方開炮呢。
　　小高公公壹聲唱：“眾臣工有本早奏！”
　　文武班中，立即沖出壹群人來。
　　“臣有本奏！”
　　“臣有本奏！”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十幾位大臣同時搶出班列來奏本，這還是頭壹回。
　　小高公公眉頭壹挑：“大殿之上，如此吵鬧，成何體統？各位大臣有本，壹個個來。”
　　小高公公目光往下壹落，就見大熊貓兒似的樓相公，慢吞吞地從最前列的隊伍中走出來，捧笏向唐治壹禮。
　　“陛下，臣有本奏。”
　　所有官員的目光都落在了樓士德身上。
　　這位宰相可是剛剛回京，壹回京就是宰相裏的三把手。
　　不曉得他要說什麽？
　　好像……之前的國號之爭，他也沒來得及摻和？
　　小高公公壹瞧，是宰相要說話，便微微頷首：“樓相公上前進言。”
　　樓士德邁著沈重的步伐，往前走了兩步，班列中，狄閣老撇了撇嘴。
　　剛回京就搶著進言，多大年紀了還想出風頭？看不上！
　　唐治和藹地道：“樓相公有何話說？”
　　樓士德道：“陛下，今已登臨大寶，君臨天下。宮中不可久曠，後宮不可無主，請陛下挑選德才兼備的女子為後，以鳳儀天下。”
　　大殿上頓時安靜了那麽壹陣子。
　　樓大胖子，大家正為了國號爭得面紅耳赤呢，妳突然張羅著要給皇帝娶媳婦兒，這真的好麽？
　　禮部左侍郎潘明鏡立即出班道：“臣附議！”
　　潘明鏡是江南士族的代表，唐治稱帝後，特意趁著大清洗，剛剛涮掉壹批官員，把他安排到了禮部。
　　這是關於科舉的最重要衙門，需要壹個給力的人安排在裏面。
　　江南士族本就是科舉的最大受益者，而且潘明鏡在他還是郡王的時候就依附於他了，是親信。
　　潘明鏡語氣稍稍壹頓，旋即說道：“後宮無小事，承宗廟、母天下者，須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方配其位。
　　臣聞狄相有壹孫女，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猶系出自高閎，堪為陛下良配。臣請陛下，選立狄相孫女為後，以正六宮之主！”
　　唐治聽樓士德出班奏請立後，就想著壹並把對狄窈娘的承諾實現了。
　　這樁心事解決了，狄閣老那個滑頭也就沒得選擇了，只能乖乖給他打工。
　　卻沒想到，潘明鏡這個老六，蹦出來抽冷子給了他壹刀。
　　立窈娘為後？
　　這什麽情況？
　　唐治下意識地向狄閣老望去。
　　他在這個時代已經很久了，早已明白，後人看的書也好，電視劇電影也好，所刻畫的人物，都是放大了古人的某壹方面。
　　古人也是當時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如他們塑造的那般模樣。
　　更何況他這個時空，與他所知道的那個時空，似是而非，有著太多細節上的不同。
　　如果他想照搬另壹個時空的所謂“先知經驗”，墳頭草早就三尺高了。
　　所以，他並沒有戴上先入為主的濾鏡去看所有人。
　　此刻潘明鏡突然來了這麽壹手，他的直覺就是，狄閣老授意？
　　但他壹眼望去，卻見狄閣老安靜地站在班中，仿佛潘明鏡說的那個狄相，跟他壹點關系都沒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