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血詔,午門之變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則天門前,最先走過的是炫耀武功的壹個個方陣。
到了端門前,山呼萬歲,舉槍致禮,唐仲平端坐禦椅之上,撫須微笑,神態怡然。
漸漸,便是壹隊隊俘兵。
中軍將至,後背靠在禦椅上,體態松馳的唐仲平不知不覺坐正了身子,雙方抓著扶手,目光向城下望去。
軍容嚴整,緩緩而來。
內側,是禁軍神武衛的兵馬,由陳玄禮統領。
中間,是天紀軍的幾員“被俘”將領,其中包括龍行虎步、威風不減的黑齒虎。
外側,則是郭緒之的兵馬。
這樣安排,是敬輝與幾位宰相早就商量好了的。
由他率壹支大軍去迎接秦王,其實也是就近監視。
既然秦王想炫耀軍功,來壹場盛大的獻俘禮,這支禁軍理所當然地被安排在了內側。
壹旦發生變動,那他們就是第壹道防線。
至於說陳玄禮能被選為執行這個任務的人,那也簡單。
這種風險巨大的差事,誰願意幹?
誰又願意讓自己剛剛安插到重要職位上的人去冒這個風險?
陳玄禮剛剛被留置於禁軍之中,等於連升兩級,皇恩浩蕩,敢不竭死用命?
至於說他的履歷和忠心,沒問題!絕對沒問題!
唐治發出的可不只是壹道密信,挾制的可不只是壹個兵部侍郎鄭知卿。
在唐仲平成為天子之後,朝堂大換血,不少原來的重要職位上的人或被抓住把柄,拿入大獄,或者明升暗降,調任閑職,換上了由三大派系暗中經營多年的人。
其中有不少都來自江南。
江南壹向穩定,也最適合他們在那裏物色並培養人才。
而這些官員中,被神棍潘真人以神鬼之說誑騙,或以戲法兒、催眠術誘騙,從他們本人或身邊近人中,得到了不少秘辛。
其中實有壹些見不得光的隱私,足以讓唐治拿捏住他們,為自己辦事。
唐治壹身明光鎧,陽光之下無比的耀眼。
他那身明光鎧是金色的,護心寶鏡陽光折射角度對的時候,簡直就跟探照燈似的。
唐仲平心下壹緊,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對唐治這個兒子,已經越來越忌憚了。
韋後大怒,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但,眾目睽睽之下,唐仲平已經站起來,韋後只得陪笑壹聲,故意嗔道:“陛下真是,治兒壹會兒便往城頭上來,就這般迫不及待麽?”
說著,她也順勢站起,往唐仲平身邊追了兩步,與他並肩站在牒墻邊。
城下,唐治騎著高頭大馬,三軍望城上而呼。
唐治壹擡手,歡呼聲戛然而止,宛如快刀落下,齊刷刷斬斷了無數的絲線。
因為皇帝起身,迎向前去,眾大臣也都跟著往前迎去。
尤其是令月公主和賀蘭三思、賀蘭承嗣,本來是有賜座的,天子都起身了,便也只好跟著起身,到城墻邊俯身往下看。
眼見如此壹幕,各自暗暗心凜。
天策上將軍,好大的威風。
唐治擡手,喝止了三軍歡呼,雙腳壹磕馬鐙,從隊伍中馳出,面向午門而立。
十名天賦異稟、喉嚨響亮的傳令大漢依次站到了他的馬後,挺胸腆肚。
這本來就是今日獻俘禮的最重要環節之壹,唐治凱旋,向天子復命,匯報戰績,獻上俘虜。
“復命”,沒錯。這也是雙方交涉獻俘禮,及冊立太子之位時,韋氏代表皇帝提出的條件。
唐治要當眾“復命”,也就是說,他兵出鬼方,解朔北之圍,裂鬼方之土,是奉了天子詔的。
是天子洞燭先機,提前預謀,故意於朔北示弱,絆住裴甘丹,讓唐治予之以壹記重創。
如此壹來,天子初登大寶,便坐失朔北五州的大過,就會變成他雄才大略,瓦解北方強敵的大功。
唐仲平當然已經清楚了這個環節,壹見唐治出列,提馬擡頭,望向城上,十名傳令大漢已經雙手攏著喇叭,準備大喊了,不由挺起了胸膛。
無上的榮耀,即將臨身!
……
上陽宮中,壹身奇異水靠,曲線畢露的孟姜,再度出現在賀蘭曌身邊。
賀蘭曌自從上次見過孟姜,由她帶出密詔,人生登時重新有了希望與盼頭。
平日唐仲平來請安,每十天帶文武百官來請客,她都是壹副頹廢憔悴、生無可戀的模樣,但私下裏,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身子反而大好。
以前哪怕已經盡量將國事分擔於壹眾宰相,仍舊有大量事情需要她來決策。
而今算是真正的休養了,所以身體狀態反而極好。
尤其是此時,見到孟姜身邊,同樣如壹條美人魚兒壹般,而且因為身材比例最好,特別令人賞心悅目的賀蘭嬈嬈。
“嬈嬈,妳也來了。”賀蘭曌看見賀蘭嬈嬈,居然精神奕奕。
“聖人!”
壹見壹向註重儀表的賀蘭曌白發蓬亂,只穿內衣地坐在榻上,賀蘭嬈嬈鼻子壹酸,潸然淚下。
“朕沒事,哭什麽哭,等朕死了,再哭不遲。”
賀蘭曌笑嗔了壹句,平素她常自稱“老身”,非正式場合,極少自稱“朕”。
不過此時,反倒是以“朕”自稱了。
表面上看來,她對壹切看得開,很豁達,對於如今的境遇,顯然也是很在意的。
賀蘭曌也知道,她們冒死入宮,絕不只是為了來探望她。
所以,賀蘭曌也不浪費時間,馬上問道:“治兒已經接到朕的旨意了?他怎麽說?”
孟姜道:“陛下,唐治如今就在則天門下。”
賀蘭曌勃然變色:“蠢貨!他回城了?那豈不是任人漁肉!”
賀蘭嬈嬈擦擦眼淚,道:“秦王若於西域舉兵,討伐神都。聖人還在神都,處境豈不為難?”
賀蘭曌更是怒不可遏,捶榻大罵:“老身真是錯看了這個混賬!國家大事,豈能行愚孝之舉!老身苦捱至今,為的只是等他壹個消息,知道他已起兵,替老身懲罰那不孝子。
仲平那個逆子,敢來逼迫老身,老身便死給他看,有甚打緊,治兒怎敢冒險回城,怎敢冒險回城啊!完了,這下子全完了……”
孟姜翻了個白眼兒,道:“陛下何必如此激動。那個小子……咳!那個秦王是不舍得萬千黎庶、大好河山,被壹場戰亂搞得生靈塗炭。這可是妳留給他的家業呢。”
賀蘭曌怒道:“這下子平白拱手送人,便是完完整整,於他還有何益?”
賀蘭嬈嬈忙道:“聖人息怒,秦王自然不是莽撞行事。他……”
賀蘭嬈嬈三言兩語,把唐治既將發動的計劃對賀蘭曌說了壹遍。
賀蘭曌聽了壹呆,停歇片刻,苦笑壹聲,道:“老身真的是老了,這孩子,這孩子……”
賀蘭曌笑容滿面,道:“老身沒有看錯了他,這才是帝王家的氣魄!”
孟姜壹彎腰,把壹口沈重的鐵箱提到了面前,道:“唐治說了,聖人不容有失,絕不能再被他們控制於手中,所以遣我們來,務必保障聖人安全。”
賀蘭曌看看那口似乎是實心的,不然不會這般沈重的鐵砣子,奇道:“妳們打算,如何保障老身安全?”
……
唐治提馬於城下,站定身子,提足壹口丹田氣,高聲喝道:“大周秦王、天策上將,唐治,奉詔……”
唐仲平笑容滿面,壹手負手身後,壹手虛搭城墻,飄飄然的瞇起了眼睛。
暖風拂面,今天天氣真好。
“皇太子仲平為奸人裹挾,逼宮篡位,著即貶為庶人。命秦王唐治勤王護駕,滌蕩朝綱!”
很簡短、很有力的壹句話。
宣讀完畢,余音裊裊。
以唐治的煉氣術,這壹道聲音隨風而起,輕飄飄地便送到了城上。
城上君臣聽得清清楚楚。
唐仲平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這……這是誰的詔書?
早已得了授意的十名傳令大漢,雙手攏著喇叭,向著四方望空大喊:“大周秦王、天策上將,唐治,奉詔:皇太子仲平……”
十名大漢,連喊三遍,唐治把大食寶刀“嗆啷”壹聲拔出鞘來,帶著壹溜兒寒光向前虛空壹劈,大喝道:“三軍將士,立即奉詔行事!”
陳玄禮壹身山文甲,把馬槊壹揮,大喝道:“眾兒郎,還不奉詔,隨我拎賊!”
說罷,他壹馬當先,“潑剌剌”直沖端門。
他這支兵馬,都是他從江南帶來的,而軍中將校軍官,也早被他打了預防針,立即紛紛舉起兵器響應。
軍官們壹動,那些士卒再不遲疑,立即吶喊著隨他沖向午門。
午門守軍大驚,但今日獻俘禮,宮門大開。
這等沈重巨大的宮門,倉促之間,如何來得及關上。
城下守軍匆忙去推大門,沈重的宮門緩緩合攏。
又有壹部分守軍,匆忙舉起兵器迎戰,試圖阻攔片刻,拖延時間。
幸虧他們雖未想到唐治竟有血詔,敢於今日出手,但是做賊心虛,城中還是埋伏了兵馬。
源源不斷的禁軍,從兩側藏兵洞內瘋狂地向午門撲來。
郭緒之的兵馬都是壹手刀、壹手盾,背插投矛。
這時紛紛拔下投矛,拋向黑齒虎的天紀軍。
天紀軍雖然皆為布衣,但是如此壹來,行動卻也更為便利。
他們紛紛接過投來的兵器,便加入了沖向午門的陳玄禮隊伍。
郭緒之從馬上摘下獨臂銅人,大叫道:“建功立業,就在今日!兒郎們,隨我沖!”
第三路人馬,復又緊隨其後,殺向午門。
黑齒虎翻身便上了壹匹戰馬,唐治將大食寶刀拋給了他,壹彎腰,便從得勝鉤上摘下了斬馬劍,擡眼望向城頭。
城頭本因唐治所宣的詔命,壹個個呆若木雞的身影,此時頓時忙亂起來,城頭人影幢幢,東奔西走,壹時也看不出誰是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