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路成（下）

　　巍峨的大金字塔上，神廟大殿中，大祭司端坐在地上，神色平靜，只是看他的臉色似乎皺紋多了不少，像是在這段時間裏老了很多。
　　季紅蓮坐在大祭司的身邊，而在下方則是另外坐著壹人，正是季候。
　　過了壹會後，大祭司嘆了口氣，開口道：“殷河他現在何處？”
　　季候道：“已經帶回來了，就安置在下面壹處靜室中。只是他身體異常虛弱，從回來後就始終昏迷不醒，無論城中醫者如何救治，他也沒有醒來。”
　　季紅蓮面上掠過壹絲擔憂之色，悄悄握緊了手掌。
　　大祭司則是皺了皺眉，問道：“他昏過去之前，就只說了那句話？”
　　“是。”季候十分肯定地道，“殷河他只說‘路修好了’這四個字，然後便暈厥了過去，直到現在為止。從頭到尾我都始終跟在他身旁，絕無第二句話，中間也沒有醒來過。”
　　大祭司沈吟片刻，道：“將他帶上來我看看吧。”
　　季候怔了壹下，隨即點點頭，答應壹聲後快步走了出去。
　　季紅蓮在壹旁眼睛壹亮，隨即站起走到大祭司身邊，面帶期望之色，道：“師父，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大祭司苦笑了壹下，道：“我先看看他再說吧，現在人都沒見到，怎麽說得清楚。”
　　“哦，好啊，好啊。”季紅蓮有些緊張地說道，又在大祭司身邊坐了下來。
　　大祭司淡淡地看了她壹眼，沒有說話。
　　過了壹會後，門外傳來壹陣紛亂的腳步聲，隨即在季候的指揮下，兩個仆從提著壹個擔架將身上蓋著被褥、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的殷河擡了進來，就放在大殿中央的地板上，然後向大祭司行了壹禮後，又退了出去。
　　大祭司隨即站起，緩步走到了還陷入昏迷的殷河身旁。
　　季候退開，站在壹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祭司。
　　而季紅蓮則是更早壹步跑過來，跪坐在殷河的身旁，看著這個顯得異常憔悴和脆弱的男子，心中壹酸，眼睛都有些紅了。
　　大祭司先是仔細查看了壹下殷河的面色，看起來似有幾分猶豫，過了片刻後，他忽然對季候就問道：“他回來時身上可有其他傷處？”
　　季候想了想，搖頭道：“好像並無其他大的傷口，最多也就壹點刮擦破皮的地方，應該不礙事的。”說著，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走上前掀開殷河身上的被子，露出殷河的身軀指給大祭司看。
　　季紅蓮嚇了壹跳，又不敢阻止，不由得有些幽怨地看了父親壹眼。
　　大祭司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了。”
　　季候這才放下被子，季紅蓮趕忙搶了過來，細心地為殷河蓋好，同時悄悄在被子底下握住殷河的壹只手掌，觸手處，她下意識地全身壹顫，竟是好像摸到了壹個冰塊壹般，冰冷刺骨。
　　季紅蓮眼中掠過了壹絲黯然之色，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而是悄悄地、慢慢地握緊了殷河的這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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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父，您、您能救他嗎？”
　　季紅蓮跪坐在地上，對著大祭司帶著哀求之色說道。
　　大祭司默然半晌，隨後緩緩道：“他這應該是被神……神山靈力侵體，傷了肉軀生機。如此嚴重的程度，按理說，壹般人都撐不下來的……”
　　季候臉色微微壹變，看著大祭司眼中似有幾分微妙變化，而季紅蓮卻是露出壹絲希望欣喜，道：“您知道原因了，那能救他嗎？”
　　大祭司遲疑了壹下，道：“我試試吧。”
　　說罷，他讓季紅蓮退到壹邊，自己則是在殷河身旁盤膝坐下，同時從懷中取出了壹根法杖，正是當日在靜室中施展通神術的那根黑色神杖。
　　只見大祭司低眉閉眼，口中低低念咒，不多時，那黑色神杖上的奇異符紋忽然亮了起來，片刻後，竟是從大祭司的手中緩緩飛起，壹直飛到了殷河的頭部上方，然後虛空懸浮在那兒，其中它的杖柄末端距離殷河的眉心處大概只有三寸左右的距離。
　　站在壹旁的季候眼睛壹亮，眼前的這壹幕不用說，正是人族中最神秘的巫術。
　　大祭司兩只手十根指頭緩緩伸曲扭動，結成壹個個古怪的法印，同時口中的咒語也沒有停歇下來……
　　漸漸的，壹道奇異的光芒從神杖上散發出來，片刻之後，大祭司突然睜眼，輕喝壹聲，雙手結出壹個奇異印記，霍然往上壹擡。
　　壹道光芒驟然出現，灰暗幹澀，卻是從殷河的眉心中升騰而起，然後被吸入到那黑色神杖中。
　　神廟大殿裏，壹片靜默，季候與季紅蓮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靜靜地看著那詭異的壹幕。
　　半空中懸浮的神杖，好像正在不停地從殷河身體裏抽取著什麽，但隨著時間過去，殷河原本看起來幾乎和死人差不多的臉色，竟然開始好轉，那種晦暗的死氣漸漸消失不見，甚至在臉頰上還隱隱多了壹絲紅潤色出來。
　　季紅蓮欣喜萬分，若不是怕驚擾到了大祭司施法，只怕早就歡呼雀躍了，但眼下只能強忍著，不過壹雙眼睛中已經滿是歡喜之意。
　　反倒是站在女兒身後的季候，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目光在殷河臉上打轉壹陣後，更多的卻是落在了大祭司的身上，眼中微光閃爍，也不知心裏在想著些什麽。
　　如此過了大約壹盞茶時間，從殷河眉心處被吸出的那股古怪氣體越來越淡，終於到了最後化作透明之色，消散於無形。
　　大祭司放下手中印記，隨手壹招，那神杖便飛回到他的手中。
　　杖身上光芒消退，又恢復了原狀，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改變，哪怕剛才吸出了許多那種奇異的死氣。
　　殷河的身子顫動了壹下，面上露出幾分痛苦之色，季紅蓮吃了壹驚，剛想叫喚他，大祭司已然說道：“他應該沒事了，但還需靜養多日，妳先將他在神廟裏找壹間客房安頓下來，等今日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看他。”
　　季紅蓮連連點頭，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連忙跑出去叫了兩個天神教徒過來，然後就將殷河從這裏帶走了。
　　大殿中於是便只剩下了大祭司和季候二人。
　　季候慢慢走了過來，在大祭司身邊坐下，輕聲道：“您沒事吧？”
　　大祭司看了他壹眼，道：“還好。”
　　季候點點頭，隨即沈默片刻後，道：“這件事您打算怎麽辦？”說著，他手往某個方向指了壹下，正是神山那邊內環之地的方向。
　　大祭司默然良久，道：“這個年輕人說路修好了，妳相信他嗎？”
　　季候猶豫了壹下，道：“我派他去就是做這個事情的，而且看他回來之後，什麽都不說卻只記得這件事，我覺得多半可信。”
　　大祭司既不點頭肯定，也不搖頭疑問，只是坐在那兒似乎想著心思。
　　季候又道：“不過這事還是有些蹊蹺，跟隨殷河進入內環之地的人可著實不少，為什麽會只有他壹個人回來呢？那些還在內環之地裏的人呢，總不會全死了吧？”
　　大祭司目光微微壹閃，還是沒說話。
　　季候有些困惑，道：“接下來該怎麽辦，您可有什麽交待嗎？或者幹脆這樣，我再派幾個人進入內環之地去查看壹下？”
　　大祭司聽到這裏，卻是突然搖了搖頭，道：“進去也是枉死，不用了。”
　　季候吃了壹驚，愕然道：“進去就必死嗎？”
　　大祭司雙眼微微瞇了壹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突然間他身子壹顫，卻是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壹下突如其來的咳嗽，把季候都嚇了壹跳，他連忙站起想要上前，卻被大祭司壹伸手攔住，只得後退了壹步，急道：“您沒事吧，要不我去找……”
　　“不……必！”大祭司咳嗽中強說出了兩個字，隨手從懷中摸出壹塊絲巾捂住嘴巴，過了好壹會後，他的咳嗽聲才慢慢平息下來，隨後長出了壹口氣。
　　季候著急的臉色這才放松下來，趕忙走到壹旁倒了壹杯水放在大祭司的身旁，道：“您喝水。”
　　大祭司點點頭，用絲巾擦了擦嘴巴，隨即放下手閉眼思索了片刻，再度睜開眼睛時，卻是正色對季候說道：“妳回去之後，立刻布置安排壹下，我要進神山。”
　　“什麽？”季候大驚失色，甚至壹下子站了起來。
　　大祭司卻並不給他更多說話的機會，只冷冷地道：“去吧，按我說的去做，明天我們就走。”
　　季候半張著嘴愕然無言，但看著大祭司異常嚴峻且堅決的臉色，最後只得點頭答應下來，隨即快步走出了這座神廟大殿。
　　大祭司孤獨地坐在這座宏大的神殿中，默然沈思了良久後，慢慢低頭向自己的手中看去。
　　此刻，他幹枯的手指慢慢攤開，露出了緊抓在手掌心裏的絲巾，那上面全是變作了暗紅顏色的鮮血，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