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家（上）

　　“哐當當當……”
　　鐐銬鐵鏈壹陣亂響，殷河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臉色蒼白，雙眼死死地盯著季紅蓮，澀聲道：“妳、妳再說壹遍。”
　　季紅蓮雪白的貝齒輕輕咬了壹下下唇，用手在臉上擦了壹下，然後低聲說道：“是‘荒盜’下的手。妳進內環之地的這三年，外頭的荒盜不知為何，突然強大起來，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不但侵襲臣服於我們聖城的荒族部落，有時候甚至還會攻擊我們人族落單的人馬，為禍甚烈，人心不安，已經到了不整治不行的地步了。”
　　“正是因為如此，長老會也下令聖城‘四象軍’追蹤消滅這股越來越猖狂的荒盜。當時殷大哥他就是四象軍中玄武衛的副衛長，壹次得到了外頭傳來的密報消息，說是發現了荒盜的蹤跡，他便帶領部下追了過去，誰知在激戰中……他受了重傷，還沒回到聖城這裏時，就已經不行了。”
　　殷河慢慢地坐了回去，神色木然，嘴唇微微顫抖著，過了壹會後，他雙手插入頭發中，把頭埋在胸口。
　　季紅蓮從旁看去，只見殷河雙手指節發白，正是激動用力的跡象。她心中也是難過，眼睛又紅了起來。
　　因為各自世家長輩的關系，她從小和殷家這兄弟二人便玩在壹起，不過因為她的年紀比他們二人小了五六歲，所以確切地說，是她壹直喜歡跟在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倆身後。
　　在她那段美好而單純的少女時代裏，他們兩個人壹直都是她心中最好的朋友，曾經幾度她都天真的以為，他們幾個人註定要這樣瀟灑、快活、哪怕是浪蕩不羈地度過美好的歲月。然而，只是短短數年時間，好像突然間壹切就都改變了。
　　“妳別太難過了。”季紅蓮柔聲安慰著殷河，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為何也有些顫抖。
　　殷河還是沒有擡頭，看起來就像是整個人縮了起來壹般，把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雙手中，過了片刻後，只聽他苦澀的聲音低沈地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季紅蓮道：“約莫是在半年前。”說著她頓了壹下，面上忽然掠過壹絲憤怒之色，咬牙道：“這麽大的事，妳家裏竟然沒告訴妳嗎？”
　　殷河深吸了壹口氣，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人跟我說過。”
　　季紅蓮氣得臉色慘白，卻又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壹時間也是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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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屋中壓抑的氣氛顯得僵冷無比，有好壹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以後，殷河才擡起頭來，壹言不發地將季紅蓮帶來的那個籃子拉過來，看著籃中那吃了壹半的燒雞和喝剩下的殘酒，他也是慘笑了壹下。
　　他拿起酒杯，倒了兩杯酒，雙手拿著輕輕碰了碰，然後嘆了口氣，低聲道：“大哥，是我這個做弟弟的糊塗，也沒什麽好東西了，就這麽將就壹下，不過想來妳也不會在意的吧。”
　　說完之後，他先將壹杯酒緩緩倒在地上，然後將手中另壹杯酒壹飲而盡。
　　隨後，他的神色間都是茫然之色，目光似乎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也不知道到底看到了什麽，過了壹會後，他輕聲說道：“壹路走好吧。”
　　季紅蓮在壹旁看到他這般模樣，用手輕輕掩口，面上有悲戚之色。
　　反而是殷河在最初的悲痛過後，雖然神情依然蕭索，但並沒有真的失去清醒崩潰大哭的樣子。
　　在沈默無言壹陣子後，他忽然對季紅蓮說道：“妳幫我壹個忙。”
　　“嗯，妳說。”季紅蓮伸手擦了壹下眼角。
　　“還是幫我去壹趟家裏吧。”殷河聲音低沈地說道，“大哥既然已經過世了，妳就只能去找我爹了。不管他現在如何，但我畢竟是他兒子，事關家族臉面，他也不會不管我的。至少，我也要先從這裏出去再說。”
　　“好！”季紅蓮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隨即站起，道，“妳不要著急，我這就幫妳去知會家裏人，內環裏面那件事本來就不能怪妳，再加上，如果妳爹親自出面要人，就算是長老會應該也會給幾分面子的。所以妳應該很快就會出去，稍安勿躁。”
　　說著，她便急匆匆地走了，看起來雖然叫別人不要著急，但她自己倒是十分心急的樣子。
　　隨著季紅蓮離開這裏，那兩個站在遠處的守衛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並順手將大門的門扉關了起來。
　　殷河也不在意他們，只是怔怔地坐在那裏，壹動不動好久，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忽然伸出手，卻是從籃子裏抓起了剩下的半只燒雞，用手撕下了壹塊雞肉，慢慢地塞到嘴裏，然而看上去似乎味同嚼蠟壹般地動著嘴，同時只聽他低聲緩緩地自言自語道：“大哥，妳放心吧，我沒事。妳那份，我就替妳壹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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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紅蓮是在壹天後回來的，和之前壹樣，她到了軟禁殷河的房間後就支開了在門口的守衛，這樣的舉動其實已經有些過分，但那兩個守衛都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無言地退到了遠處。
　　“殷河，我已經去過妳家了，見了妳爹，把這邊的事都跟他說了，還有妳的意思我也已經很清楚地轉告他了。”
　　經過壹夜的休息，殷河看上去氣色似乎比昨天好了不少，聞言點了點頭，道：“他有沒有說什麽？”
　　季紅蓮猶豫了壹下，道：“殷伯伯他說他知道了，待他了解了事情原委後，就會盡快來接妳回去。”
　　殷河沈默了壹下，道：“好吧。”
　　季紅蓮咬了咬牙，忽然帶了幾分抱怨的口氣，道：“要我說，殷伯伯他怎麽的也該立刻過來先看看妳才對，幾年不見的兒子了，居然都不過來看壹眼的。”
　　殷河臉色不變，似乎對這件事沒什麽反應，只是淡淡地道：“或許我爹他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吧。”
　　“能有什麽事比自己兒子更重要！”季紅蓮猛地提高了聲音，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在那邊咬牙咕噥了好壹會，又道，“我過去跟殷伯伯說這事的時候，他那個小老婆胡姬就在旁邊，看著臉色還不大痛快的樣子，說不定就是她在中間使壞的。”
　　殷河默然不語，似乎沒聽到季紅蓮這番話壹樣。季紅蓮看了他壹眼，頓了壹下後，道：“還有，我也幫妳向殷伯伯問了，為什麽殷大哥過世這麽大的消息，妳們家裏居然都沒有告訴妳。”
　　這壹次，殷河總算有了壹點反應，擡起頭來，道：“他怎麽說？”
　　“他沒說話。”季紅蓮看起來有些沒好氣地說道，“妳那個老爹坐在那兒，好壹會都壹聲不吭，結果倒是旁邊那個胡姬走了過來，壹臉虛偽地笑著對我說，這是妳們殷家的家務事，等妳回到家後，殷伯伯自然會與妳深談，現在就不用多談這個了。”
　　殷河的嘴角扯動了壹下，似乎是低低地笑了壹聲，然後道：“好啊，等我回家再聽他怎麽說吧。”
　　季紅蓮嘆了口氣，有些擔心地看著殷河，道：“妳沒事吧？”
　　殷河擡起頭看了這個美麗的少女壹眼，點頭道：“沒事。”
　　季紅蓮沈默了壹會，忽然開口道：“其實還有個事，我也不知道現在該不該對妳說……”
　　“說吧，沒什麽大不了的。”殷河平靜地道。
　　季紅蓮遲疑了壹下，道：“昨天我回來之後，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人私下打聽了壹下有關妳家的事。嗯，妳知道的，我家裏面，還有我那個老爹，只要找對人，其實能打聽到許多事……”
　　殷河點了點頭，雖然季紅蓮沒說得太直白，但殷河顯然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我知道，對季長老在聖城中的威望與手段，我從小就是十分佩服的。”
　　季紅蓮嘆了口氣，似乎還是有些難以啟齒，但在看了殷河壹眼後，終於還是開口說道：“我去問了以後，有人對我說，當初妳大哥不幸過世後，其實殷伯伯是想過告訴妳，並將妳從內環之地中調回來的。因為這些年來，殷家壹直是把殷大哥當作家主繼承人栽培的。現在他不幸過世了，那下壹個自然就該輪到妳。”
　　殷河面無表情，道：“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並沒有人來告訴我這件事。”
　　季紅蓮道：“正是如此，據說原因是……胡姬攔阻了妳爹。”
　　殷河雙眼閉上了壹會，又緩緩睜開，道：“為什麽？”
　　季紅蓮道：“據說那時候胡姬是這樣對殷伯伯說的，殷大哥不幸夭亡，家中失了支柱，宜從速再立繼承人。次子殷河已在內環之地三年，受神山詭力侵襲身體，此生在巫術上已無前途。而幼子殷海，生來聰慧，天資過人，又有蔔巫曾摸骨看相，言明日後成就不可限量。所以……當立幼子殷海承繼日後家主之位。”
　　在她說到最後壹句的時候，季紅蓮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又是憤怒又是擔心，目光壹直看著殷河，卻發現殷河從頭到尾面上神情還是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或許唯壹有變化的，只有他的壹雙眼眸中，目光忽明忽暗。
　　“等我出去再說吧。”殷河低聲道，“還有這次多謝妳了，紅蓮。”
　　季紅蓮面上露出難過的神色，輕輕搖了搖頭，過了壹會，她才站起身向門口走去，準備離開這裏。
　　不過，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又停了下來，轉頭向殷河看了壹眼，忽然道：“大概是在兩年前吧，有壹次我遇到了殷大哥，那天他喝多了，周圍也沒什麽人，他就拉著我說了很多話。他說……他很難過，他說他很對不起妳。”
　　“他說，本來這壹切都應該是妳的。”
　　“他還說，壹想到妳現在在內環之地受苦，他就難受得夜不能寐，可是又實在沒法子去做更多的事……”
　　“殷河，”季紅蓮看著這個男人的眼睛，道，“妳對我說實話，當年妳突然不顧危險，拋棄前途，自己硬是要進入內環之地，是不是為了把殷家家主之位，包括日後進‘聖殿’修煉巫術的資格，都讓給妳大哥？”
　　殷河面色淡漠地看著季紅蓮，面無表情，許久沒有說話。